岑绫突然起床打水的那天,沉梧的眼神止不住地往那满满当当的水桶上瞟。
“你确定你能做这个?”她搁下饭碗围着岑绫赚了几圈。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干活,我觉得我好多了。”岑绫将水倒进了水缸,动作有些谨慎,面色虽然苍白但看不出是在逞强。
不是才十天吗?这就好了?难道我的医术精进了?沉梧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
人治活了,她就该走了。
沉梧走前不忘把村民送的馒头都留给了岑绫,之前给她的药也没收回来,只是多放了两瓶解药。
银子则是一点没留。
沉梧掂量着手里因为买药买肉已经少了一半的钱袋,再一次看了一眼岑绫房间门口挂着的布帘,趁着夜色悄悄走了。
赵家村旁边只一条南北大道,沉梧没有再回朔元城的打算,便往北走。
她经过了几个村落,一路上连盏灯都没有,只有一轮明月挂在中央,止不住的虫鸣和她哐当哐当的药箱相伴作响。
约莫寅时,她终于到了一个挂着两盏灯的地方,河安镇。
三个字的牌匾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有些诡异,但城镇里头的客栈挂着的是盏正常的灯笼。
沉梧的扔下的银锭声惊醒了打瞌睡的伙计,伙计被银子彻底磨去了睡意,但睡意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沉梧浑浑噩噩走进房间,锁上门窗,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难得睡了个安逸觉,之前赵家村那件破屋虽然可以称为床,但石砌的炕总有扫不尽的尘土,她即使裹着被子也觉得自己的鼻子被土塞了个严实。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晌午了,沉梧背上药箱走出客栈,直往当铺走。
她并不怎么会讨价还价,也不算懂这些东西的行情,不过那些镶金戴玉的酒壶,花纹华贵的瓷盘,怎么着也不会太便宜吧,更何况她拿得不少。
等岑绫那个钱袋又装得满满当当的时候,沉梧花五个铜板买了碗馄饨,不远处坐了个说书人,在讲当地的神话故事。
河安镇中心是一座神庙,供的是当地河神。庙前是一条河,由西而来,向东而去,将河安镇分成南北两个地方。
最初的最初,这条河是条地下河,某年大雨连绵,把这条河冲上了地面,冲走了不少人。后几年干旱,这条河虽然渐渐细下去了却始终没有干涸,又养活了不少人。听说总有人做梦梦见一个小女孩神光环绕,和他说先前的事是她做的不对。醒来后觉得那大概是那条河的化身,便原谅了她之前的作为,挺过干旱之后在此处定居,命名为河安镇,还给那小女孩修了庙。
那故事十分无聊,但说书人的技艺了得,将这事讲得抑扬顿挫,惹得沉梧忍不住又加了碗馄饨。
信仰,神明,她从不信这些,只不过是人编造出来的故事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再额外给别人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不过她消食时捡到了两个铜板,她思前想后,倒不如去那庙里看看。
河神庙修的十分气派,大门进去是一个巨大的香炉,两边是厢房,一边是庙祝居住,另一边是留给无处可去的人暂住,日常会以杂活抵房费。
大厅正中是一个**岁女孩的彩色塑像,下半身端坐着上半身却活泼,双手抓着一条水色长绫,神色天真又肃穆。
塑像前是个功德箱,沉梧抬手将那两枚铜钱扔了进去。
来都来了,沉梧便跪在另一边的蒲团上,她不知该拜些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她从来没得到过神明的庇佑,但这毕竟是别人的信仰,就闭上眼做了个形式。
“嘻嘻。”她仿佛听见了小女孩的嗤笑。
沉梧仰头,两人高的塑像的肩头坐着一个小女孩,梳着双丫髻,脖子上挂了个银项圈,坠着三个铃铛。水色长绫系在腰间,宽大的裤子被两个脚踝的银链束成灯笼的形状。银链上也各自坠着黄豆大小的铃铛。
她光着脚,脚底红红的,没沾上一点灰。
“我叫水沁。”水沁一边说着,一边从上面跳了下来,“欸?你看着也没多高嘛。”
铃铛随着她落地的声音发出声响,沉梧心里起了疑,既然这铃铛会响,刚刚她却一定没听到声音。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神像,水沁看着也是**岁的年纪,竟连衣服配色也有些相像。
故意的。沉梧可不会真相信这世上会有神明显灵这种无谓的事情存在,不过是活人装神弄鬼,不过一个小女孩能悄无声息地出现,江湖果然是人才辈出。
沉梧转身就走,她一贯懂得趋利避害,谁知道这小鬼突然冒出来嘻嘻哈哈是想干什么。
更何况,她还嘲笑自己矮!
“喂,你真没礼貌,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水沁紧紧地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沉梧出了殿门就往檐上走,就算水沁轻功再好,腿毕竟没有她长。
沉梧在城里兜了好几个圈子,终于不见身后那个小小的人影,才放心绕了个大圈回了客栈。
只是她远远地瞧见客栈门口坐了个小孩时,心里顿觉不妙,踌躇着是否要靠近时,那小孩忽然大哭起来,声音正是水沁。
“姐姐不要我了!”水沁一边哭,手指一边精准地指着沉梧,沉梧一时间走也不是,靠近也不是。
小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关切的人,沉梧就借着别人的身体试图遮挡住自己,水沁顿时便不哭了,哒哒跑过来抓沉梧的手:“我脚脏了,给我洗脚。”
旁人看着水沁光着的脚丫,忍不住指责沉梧当姐姐的也不知道给妹妹穿双鞋。
沉梧刚想辩解,又觉得闹这么大,旁人不会信反而更会觉得她是个恶人。
她扯出个怪异的笑,手死死钳住水沁的手:“我不是说过了吗?姐姐的钱都用来住客栈了,只好去城外采药,不然你身上的伤怎么办?”
水沁的脸色略变了变,她的手被沉梧拉着,暴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
周围的人看见水沁身上的伤,知道是错怪了沉梧,不住地朝她告罪,还一起凑了五十钱铜板递了给她。
沉梧拉着水沁回了房间,沉下脸露出个怪异的笑:“跟着我是吧?”
“所以你真的要帮我治伤吗?”水沁仰脸,难得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她才不怕沉梧现在板起的脸。明明刚刚还让伙计送水,她一看就是那种嘴硬心软的人。
“我很贵,你治不起。”
“五十钱不够吗?”水沁坐在桌上,晃荡着脚,这时脚底板倒是黢黑的了。
“伤口要是单纯的皮肉伤,我咬咬牙五十钱就给你治了,但你自己想想你的伤是这样吗?”沉梧站着,所幸即使水沁坐在桌上也没和她一般高。
水沁身上有隐隐的药味,那药味是从伤口处散发出来的,如果只是简单的擦伤,伤口上的血怎么会一直鲜艳如刚流出来的一样呢?
沉梧忽然变了主意,扯过水沁的手就开始按压伤口。
“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关心小孩子?”水沁没喊疼,也没躲,还有闲心抱怨沉梧。
“我不喜欢小孩子。”即使她曾经也是个小孩,但就因为她曾经也是小孩,她就格外讨厌这种孤零零看起来没人看顾的小孩。
新鲜的血液从伤口处流了出来,没有味道。即使沾染上表面的气味沉梧也能分出细微的差别,还好,至少不是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