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北城门二三里的位置,已经是一片树林了。
离官道有些距离,离小道也有些距离的一棵树上,沉梧铺好了麻布,打算夜里就在此安身。
她只有半钱银子,拿这钱去住客栈吗?她才不是这么奢侈的人,还不如就找棵树将就着。再多走些路其实有个破庙,只是有屋顶的地方在今夜不一定能得到安宁。
还不如一根粗壮的树干。
危险不到哪儿去。
没人会往树林里钻,更何况她挑得是棵不高不矮的树,用轻功走的人会从她头顶略过去,因为她的身影会被叶子挡住;用脚走在平地的人也不会闲着抬头盯着头顶看。
危险不到哪儿去,她用歪理再次说服了自己。
沉梧抓过试探着爬过来的小蛇,盯着瞧了一会儿,趁它张嘴时把手指往它牙上一按。没毒。她的血滴落进蛇的嘴里,小蛇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她失去了兴致,将尸体随手扔至了树下,从挂在头顶的药箱里拿出个驱虫的香包握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沉梧是被微弱的脚步声吵醒的,她醒来时周遭漆黑一片,月光被叶子挡得严严实实。大概是深夜了,她只好这样推测。
那脚步声很慢,像是拖着脚行走,沉闷且不平稳。
沉梧歪了歪头,她轻易地瞥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往她这边走着。
是一个女人。
她也只能看得清这个。
一个衣着有点熟悉的女人。
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个女人踉跄的身影,脖子僵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后扑地一声,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排除了可能的危险,沉梧又闭上了眼睛,这与她没有干系。
救一百个江湖人或许能赚点名声,救一个快要死的人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她不想走那样的路,混成当世神医有什么用,这世上不缺神医,她不想去抢生意。
她懒散地翻了个身。
即使是粗壮的树干上,即使她纤细得吓人,树上是能翻身的吗?
沉梧落到了地上,她看了一眼还被自己绑在树上的箱子,又看了眼离自己不远的那个人。
拿人钱财不好,她想着自己那半钱银子。
然后抬脚往那边走了,站得直直的低头看着这个人。
后背一道从肩胛骨到腰间的刀伤,衣服的口子裂得更大,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向外翻卷着,中间位置隐隐能看见白骨。
她终于蹲下去,掰着那人的脸。反正已经失去意识了就也没顾着伤口的拉扯。
手上湿漉漉的,却不是红色,沾染了些尘土。
她弯腰看着那人的脸,想起来是谁了。
席上那个紧张的红衣女子,不过她手上的指虎已经不见了,指上也有些伤口。
她轻轻将这人的头放下,扒开衣服看着伤口。
仔细看来伤人的刀或许是双刃,伤口两边是割开的,中间像是生生撕扯下来的。
竟然还能走到这里,竟然还有气。
沉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朔元城的方向,而后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女子。
她把这女子身上摸了个干净,而后借着月光数着自己翻出来的钱袋中到底有多少钱。
够了,她想,够一条命了。
“你想活吗?”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尤为突兀。
她失去了意识了,怎么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呢?沉梧想,她不确定到底是死了更难受,还是活了发现自己一文不剩更难受。
算了,先治吧。
她伸手探了经脉,内伤倒是不重,就是外伤。
她重新上树把自己的箱子拿了下来,然后在一众吃食下摸到了自己的工具。
剪子将衣服剪得更开,她仔细地挑着伤口沾着的碎布,而后细细地上药止血,拿起穿好的针埋头缝着伤口。
她的眼睛早就适应了夜色,于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将用过的东西用麻布包了起来。
醒的时候大概会很疼吧,她并没有带麻沸散。不过肯定没有她受伤的时候疼,毕竟是活生生撕下身上的一条血肉。
沉梧歪歪地倚在旁边的树上,她原该直接离开的,她救了人,也拿了钱,她们之间应该算是钱货两讫了。现在就算她离开了人死了,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只不过,沉梧盘腿坐下来,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来没有独立地救过一个濒死的人,她什么病都见过,从真实的人到医书上的案例,从小打小闹的病症到药石难医的绝症,她就算施救身边也总是会有一个人,指导,或是帮忙。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忆着自己施救的过程,用药、手法,没有任何问题。能救活吗?她看着地上趴着的人,忽然不好意思走了。
怎么说也是自己正式救的第一个人,可不能死了。
天快亮的时候,沉梧眯了会儿眼睛,她没有困意,脑子活跃得一突一突得疼。
那人有动静时,她才睁了眼,就那样看着。
“醒了?”她开口问道。
“你救了我?”那人的声音很小,大概是因为流血过多所以显得微弱。
沉梧轻轻应了一声,淡然地介绍了如今的处境:“你没钱了,算我的医药费。”
“想活下去的话,我会管你到完全痊愈,不在乎的话,我会拿钱走人,和你说一声,剩下的听天由命。”沉梧觉得自己的后半句话像个奸商,但是钱已经到她手上了。
那人没回应,沉默地趴着,手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枕在脸下。
沉梧听着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林中打转,她安安静静地,也不出声。
“我想活着。”那人瓮声瓮气地说了这样一句,而后便撑着手想爬起来。
沉梧这时走了过去,捞起那人的胳膊:“那走吧,你会活下去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自己的承诺其实该值更多的钱。
“多谢。”那人终于站了起来,她比沉梧高一头,一只胳膊搭在沉梧肩上,几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沉梧这时看清了她的样貌,先前在雷府时只瞥见过侧脸。她的五官极好看,即使脸上沾满血污也没挡住她的美貌,直挺挺的一双眉毛,给她的脸增添了不少英气。她左边的头发断了一截,没被拢到发顶,就这么披散在脸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叫岑绫。”声音从沉梧头顶传来,她不怎么喜欢这样的身高差,就像她手按在对方胳膊上摸到的紧实感觉也不怎么喜欢。这种讨厌是来自于得不到的羡慕,沉梧小时候吃了许多苦,即使后面想努力补回来,她却还是娇小纤细的一个人。
除了肤色从小时候的黢黑养成了现在病态的惨白。
她们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往官道上走,在林中穿梭虽然能抄近路,但是在官道上说不定能拦下辆车捎她们一程。
她们就这么走着,走到日头终于爬到了她们头顶。一览无余的官道上终于有了一辆牛车,从她们背后缓缓行到她们前面。
“这位大哥!”沉梧出声把牛车拦了下来,塞了十几个铜板过去,坐上了牛车。
她的外袍披到了岑绫身上,遮住了伤口。灰扑扑的外袍在岑绫一身红衣上显得不伦不类。
牛车上还有些菜叶子的痕迹,大概是去城里卖菜,刚好中午时回家。驾车的农夫没问那么多,他在朔元城做生意时总是会见到江湖人,他们村子里偶尔会有提着兵器的江湖人去借宿。能赚钱的事儿,不做干什么。
“我们村子里有几间废弃的屋子,你们要是想歇脚可以住那儿,花钱问村里人买点被褥用品什么的就行,你要是不想打扫啊,花点钱我替你打扫。”农夫热情地推销着。
沉梧应下了,给了半钱银子得了间打理得整洁的简陋屋子,那农夫,叫赵六,回家拉着自己的婆娘过来,连被褥也铺好了。
赵六在门外劈柴火,岑绫在床上趴着,沉梧去问赵六的妻子要了几件旧衣裳。
等人都走了她锁上了院门,回了房间,岑绫精神好了许多,趴在床上偏头看着沉梧:“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分章分得比较恣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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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