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克恭不会撩人,但他有在偷摸学。
自学。
游云影曾暗示他:“自学和白学字面上差在哪儿你知道吗?”
柏克恭宁愿抽空看蚂蚁搬家,也不想听他说些毫无助力的话。
“差在第四笔,四这个数字不吉利,你好好想想吧。”
……
女生寝室园区楼下,宿管阿姨在一楼墙角立了块四四方方小黑板。
【酸奶特价】
卓年没和柏克恭说再见,背过身,轻敲三下玻璃门。
门开一条缝,她没有进去。
“阿姨您好,我想买份酸奶。”
“进来吧,冰箱里,自己拿。”
主谓宾定状补混乱的回答。
宿管阿姨头也没抬,正聚精会神看一部一百多集的家庭伦理剧。卓年得到允许才开门进去,她对这部剧有印象,因为孙小胖的姥姥也在看。
主人家的大儿子哭了好几十集,男人的眼泪也成了“掉线的珍珠”,这一集,他终于和喜欢的姑娘说上一句话:“美女……”
不用听后续,因为这两个字已经给他的爱情判了死刑。
柏克恭陪在卓年身边,见她若有所思地和阿姨一起看剧,很想摸摸她的头,抬起手时,却只想整理后脑勺的发型。
无奈下便没话找话,像是在锡城买桑葚时那样,她正在捡石子儿,他却指给她一座山:“我宿舍里有一箱酸奶,明天拿给你。”
远在P大宿舍的花震吃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水倒进厕所,唾骂一声:“娘的,宿舍里啥吃的都没有,耗子都不愿意进来。”
给卓年一百次机会,她都做不到主动给予。
卓年先是无奈又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有些疲累,什么时候接受他的分享成为了寻常?什么时候拒绝他的分享成为了困扰?
因为她一旦拒绝,就要耗费心力解释原因。
喝酸奶不是习惯,也无关口味,只是晚间嘴巴无聊,入口咂摸软绵绵的酸意,当个消遣罢了。
食物吃进肚子里,饥饿与酸痛就能远离身体,她将是充满力气的卓年,将有魄力与心情去重振旗鼓接纳无数个明天。
一箱酸奶不算什么,他的主动才是负担。
要她对柏克恭说这么多拧巴又另类的心事吗?
难道柏克恭脑中不会浮现“不至于吧”四个字吗?
柏克恭太自我,卓年想得多,他俩凑在一起就像是酸奶一样——浓稠的酸涩只能让旁人咂摸个消遣滋味。
宿管阿姨看的电视剧很应景,正上演“美女”和“大儿子”争吵的画面——
“我用得着你啊哥们?”
美女一步步逼近,大儿子伤心难堪地垂下头。
“你什么角色啊?”
美女一字一顿质问,大儿子欲说还休地抬起头。
随即又含泪垂眼。
“你骂我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美女一声怒吼,抄起手中雨伞,干脆利落地给了大儿子一杵子。
卓年被惊到,看一眼手中的油纸伞:“……”
终究什么话也没对柏克恭讲。
还是闻月鸣啊。
柏克恭打了声招呼,没再靠她更近,退回到杏花树下的黑暗里,远望光辉聚拢的园区门口。
卓年一手握住油纸伞,一手打开冰箱门,诗情画意与蓝调的现代生活交融在一起,袅袅娜娜是他少见的气质风度。
她刷过卡,宿管阿姨分神看了她一眼。
柏克恭看见卓年在和宿管阿姨聊旗袍的样式和裁剪。阿姨后仰着身子打量她,满目惊艳,偶尔掐她的腰身度量尺寸,卓年挑眉笑着,两个人如遇知音般笑得开怀。
他不能再看下去。
卓年盈盈一握的腰身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不想亵渎她,扭过头,转过身。
下一秒还是忍不住远望。
远望愿望。
直到卓年的身影消失在光影后,柏克恭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随即微微笑着,是满足也是自嘲,西装外套甩到肩上,转身走了。
卓年伸手拂开杏花枝,悄悄抬眼。
路灯镀金,男人挺秀硬朗的身影行走在金灿灿的天地间,短发晕开一层光晕,像是上苍用荧光笔描摹勾勒数十次后洇透的纸。
-
母亲节前一周,卓年给年佑梦买了个智能泡脚桶,放在她的转运仓里,运到国外。
之前年佑梦发朋友圈说小腿酸胀,没人心疼,外加感慨岁月年纪等被中老年人转发过上千遍的文字:【花开富贵的人生难得,善良的品质……】
卓年又翻出来看了看,没有读下去。
她放下手机,预约了洗衣房的三号机子,把床单拆下来,塞在洗衣篮里。
洗衣液沉得很,为了图方便,卓年直接倒在了床单上。倒一点,把床单折一下,再倒半勺抹一抹,直到床单沁润,发出清新香气。
沈韩的剧本因为卓年的那句“没有故事”再度进入瓶颈。
杨颂的恨铁不成钢和蒋潇然炉火纯青的逗哏本领,成了宿舍的热闹来源,卓年也就没多提——她刚收到柏克恭的一箱酸奶。
当然,她不会白收,蹲在墙角拾掇拾掇“屯粮区”,还礼一箱每日坚果。
杨颂瓜子嗑得吱吱响,大姐大的派头很足:“这样吧!你给我个设定!”
她膝盖上放着一个垃圾桶,用胳膊肘压着,“我想想这类人会怎么说话,总比你自由发挥写些‘很久没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来得容易。”
蒋潇然就算锻炼也不会离开她的宝贝床,在上铺蹬了会儿空中自行车,气喘吁吁地点头应和:“没错!”
沈韩的笑眼隐在镜片后,抿唇说:“男主毒舌,你们知道的。”
杨颂张了张口,瓜子皮挂在嘴角要掉不掉的:“你……”
“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沈韩以为她吃到了坏瓤儿,贴心地递过去一瓶水。
杨颂面无表情地接过,瞥一眼正在纠结洗衣次序的卓年——卓年拿起一瓶柔顺剂,举到半空放下,复又拿起来,读一读上面的使用说明,皱眉思忖一会儿,又放下。半晌,索性多倒了一点洗衣液。
杨颂:“……”121宿舍没一个正常的。
她学着卓年的平静口吻,微笑着,对沈韩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很惊讶,我没骂你,我忍住了。”
沈韩歪头表示懵逼嘞。
蒋潇然逗哏上线:“什么是设定嘞?设定就是说你要设定一个情景。”
毒舌男的人设谁都知道啦。
杨颂憋住呼之欲出的暴躁,笑得更“婉约”:“看来我在你这儿能修养性情。”
“我明白了,”沈韩难得机灵:“你刚刚只说了一个‘你’字,看似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
她推了推眼镜:“你就是下一任‘柏克恭’,你来看看,我写到柏克……不是,写到男主父母不同意他和卓……不是,不同意和女主在一起,以身世作为基础,列举他和女主的不般配,这一块是不是很催泪?”
卓年目光倏而呆滞地盯向虚空一点,随后视线移向沈韩的电脑。
杨颂和蒋潇然将电脑屏围得不透光,她看不到。
“别总在自己不拿手的领域晃悠,”杨颂一目十行,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搭住沈韩的肩膀,“你没有谈过恋爱,但选择单打独斗直闯言情剧本,我只能说你很有勇气。”
“我挺拿手的。”沈韩瘪着嘴,显然很满意她所写的腻歪恋爱。
杨颂不放过她:“不提别的,光是男主父母棒打鸳鸯这里,如果算是催泪的话,那大概是在露天旱厕。”
“什么意思?”沈韩无辜懵懂地看向她。
逗哏蒋潇然抱起胳膊,适时接话:“意思是说屎臭得熏眼睛,嗯,那种催泪。”
卓年拎起洗衣篮:“沈韩。”
她想说点什么,最起码不要为了戏剧冲突而减伤“好运设计”。
三个人一齐回头。
卓年避开他们的眼神:“不要拿柏克恭的身世来做文章。”
她说得恳切:“这是我的拜托。”
洗衣房轰轰震响,晃荡的机筒低低嗡鸣,卓年隔着玻璃罩,看向里面旋转的漩涡。
晕乎乎的世界,晕乎乎的人生,谁的目标才称得上清晰?谁的灵魂才称得上干净?
谁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且能够持之以恒目标专一?
卓年扪心自问,自己的那句“拜托”究竟是出自什么心?
在她看来,蒋潇然和柏克恭认识更久应该更为亲近。蒋潇然都乐得凑热闹,她为什么偏偏看不过去?
江南相遇,北方重逢。
她和柏克恭书店共处,雨中分别,课堂对视,散步还礼……
卓年突然想到,过年在舅舅家和年骞视频时,曾听到他讲一句话:“和分手的人再遇,见面不说话就是对彼此最好的交代了。”
年佑金的儿子年骞今年27岁,曾交往过一个女朋友。
是在大学食堂惊鸿一瞥,随即便上前要联系方式的初恋。
他和初恋如很多相知相交的情侣一般,亲吻,拥抱,陪伴一段时光毕业就分手。
是女方主动分的手。
因为异地太久。
年骞驻守在边疆,一年放不了几天假,年假时他去女方的故乡旅游,是真的抱着只想体验风土人情的目的。
世界这么大,没有联系,不知生活,凭什么能在同一分同一秒同一个点位看见彼此?
偏偏遇到了。
卓年觉得很浪漫,年骞嗤之以鼻:“我们就是陌生人,谁也没看谁,心里肯定都在想,冤家路窄。”
“分手了就做不成朋友我理解,但分手了,连目光都不要相交吗?你们是认识彼此的,不是吗?”
“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年骞没把话说完。
卓年当时很不乐意:“对视仅仅是打招呼,证明,我心里曾有过你。”
我心里曾有过你。
卓年俶而眼神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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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