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起上学吗 第31章 春之卷 16

清水县没有火车站。要坐火车，得先坐一个小时的汽车到邻县。

这是林玲第一次去坐火车。送她去火车站的是大伯，大伯是个性格外向的中年男子，总有说不完的话，无论对方是男女老少。这对林玲来说有些困扰，因为她并不擅长应对社交，尤其是面对长辈。

“阿玲，挺久没见你妈了吧？”

“嗯。”

“我听说她是嫁到远口去了？”

“嗯。”

“她嫁的那个人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不？”

“妈妈没说过。”

“一年了，她回来看过你没？”

“……”

“没有。”

林玲垂下眼睛，很小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察觉到林玲的情绪变得低落，大伯赶紧调了一首欢快的歌，并转移了话题。

“阿玲，期末考试你考了第几名啊？”

一说到考试，林玲的心情瞬间又变好了。

“班上是第一，年级是第九。”

“哇，班上第一，厉害！你们班有多少人？”

“六十多个。”

“年级呢？”

“七百多。”

大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常平常安要是像你这么学习好，我做梦都要笑出来。”

林玲看向窗外，笑得很开心。

大伯送林玲到候车室门口，看着林玲过了安检，又在检票口排上队才走。大伯走的同时，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低着头走向安检。是林小年，她穿着一身黑色，看起来冷冷的。林玲正犹豫要不要跟林小年打个招呼，检票的队伍就开始向前挪动，她只能先走了。

林小年，是去哪呢？

四个多小时的硬座，还好林玲的位置是在窗边，不被打扰，还能看看窗外的风景。可惜这一路除了山就是隧道，跟清水县没什么差别。于是她开始看小说，从陆九天那里借来的《现代来的小王妃》，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小说讲的是一个学历史的女主穿越到了某个朝代改变历史的故事。因为学过这个朝代的历史，所以女主知道都会发生什么，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扭转乾坤，改变结局。林玲看着看着，又觉得很羡慕。如果自己也能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许就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了。

正想着，火车就到站了。林玲随着人流下了车。已经是黄昏时分，出了站，林玲就看见妈妈和一个没见过的叔叔站在一起。她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犹豫一会儿又抱着抗拒地走过去。她能感觉到，比起自己，妈妈跟那个叔叔更像一家人。

“妈。”

走近后，林玲跟妈妈打了招呼，然后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那个叔叔。

“这是赵叔叔。”

“嗯。你是林玲吧？东西给我。”

赵叔叔从林玲手中接过行李箱，快步走在前面。林玲和妈妈跟在后面，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赵叔叔开了一家早餐店，店里忙的时候林玲也会来帮忙。下午和晚上没什么事情做，林玲就喜欢在县里闲逛。远口县有公交车，林玲会挑一条线路，随心所欲坐到某一站，在那里散散步，然后回家。

但是家里就没有这么太平了。赵叔叔有个儿子叫赵小飞，今年高考，成绩不怎么样。眼看别人都陆陆续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他还一点动静没有。赵叔叔每天都会给祖宗烧香，保佑赵小飞考上大学，妈妈也会去庙里拜菩萨，祈祷一切顺利。赵小飞却每天跟没事人一样，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跑出去玩，直到半夜才回来。按他的话说，考得上就去读，考不上就出去打工，没什么好担心的。赵叔叔骂他没良心，但他好像从来也没听进去过。

林玲看着赵小飞，又想到林天赐，觉得很奇妙。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两个人是她的兄弟，现在却跟她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林玲小的时候也过着这样的日子，像林天赐一样被父母疼爱，像赵小飞一样对一切毫不担心。他们的生活是自己的过去，可自己的生活却不会成为他们的未来。林玲觉得荒谬，“血浓于水”只是一个谎言，父母可以说抛下就抛下自己的骨肉，转眼投入新的家庭，就好像自己突然消失了，或者从来没有来过人间。

想到这里，林玲突然笑了一下。

“在想什么？怎么笑了？”

“没有，我就是在想，我爸妈还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的学习。我考试考多少分，在学校排第几名，他们都从来没有关心过。”

“他们就是这样的。”

李青梅在电话那头笑得嘎嘎乐。

“我爸妈也在为我弟上什么小学焦头烂额。我来这里半年了，从来没有问过我在学校适不适应，成绩怎么样。上次家长会，一个要上班，一个要陪我弟参加亲子活动，都没来。”

“天下乌鸦一般黑。”

李青梅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最近说话我是越来越喜欢了。以前你从不说任何人不好，别人做什么你都能想到理由去圆。”

林玲思考了一下。

“以前我发自内心觉得每个人都是好人，即使行为上有不妥，总是有些苦衷的。我以为父母一定是爱孩子的，老师一定是为学生着想的，家人一定是互相关心的，人与人之间一定是善意的，所以不觉得别人不好。只是这一年发生太多事，我的想法也改变了太多。”

“这是好事。”

俩人东拉西扯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因为话费不便宜，俩人也只能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林玲听到楼下传来骚动，从楼梯处看了一眼，发现是赵小飞拿着录取通知书，赵叔叔和妈妈围在他身边。

林玲心里感到一阵刺痛，若无其事回了房间。这里原来是堆放杂物的，放了一张小床，很狭窄，窗户外能看到蓝天。

赵小飞考上大学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街道，林玲戴上了耳机，企图隔绝外界的声音，不知不觉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玲感觉有人在敲门，于是迷迷糊糊爬起来开了门。妈妈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坐在林玲床上。

“有事吗妈妈？”

林玲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没什么事，就是来跟你说一声，飞哥考上大学了。”

“嗯，那是好事。”

“还是外省的大学，在沿海地区。”

“发达城市，很好。”

“嗯。”

妈妈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在酝酿什么。林玲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于是又躺下了。

“你爸打电话跟我要生活费了。”

“嗯。”

“飞哥考上的大学学费很贵，马上就要交了。我和你赵叔叔手头还没那么多钱，生活费晚点再给你好不好？”

林玲听了这话一下子精神了，坐了起来。

“生活费不是你给我爸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妈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玲会是这样的态度。毕竟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林玲总是温顺地接受，从来没有表达过拒绝。

“是。所以你跟你爸说一声，妈这边经济困难。”

“这是你们大人的事，你自己跟他说，我不管。”

妈妈沉默了一阵。

“没事，我去跟你舅舅借点就行。等下去饭店吃饭，出门的时候我来叫你。”

妈妈离开了房间。

林玲闭上眼，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她要把这些话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不让它们伤害自己。

春天是花开的季节，但并不是所有的花都会在春天盛开。

玉兰坐在桂花树下，一朵小小的桂花从树上掉下来，她放在手里闻了闻，和家里的桂花糕是一个味道。今天是星期六，她和金珠还有石棉约好了一起去公园骑自行车，可是已经到了约定时间，她们俩还没来。

再等等吧。

玉兰四处逛了一圈，买了一包辣条。直到吃到最后一根，才看到俩人匆匆赶来。金珠推着自行车一脸怒色，石棉两手空空，看起来很沮丧。

“怎么啦？石棉，你的自行车呢？”

“被人骗走啦！”

金珠气鼓鼓地替石棉回答。

“不是骗……是被借走了。”

“你说借，他还你了吗？”

“没有……”

玉兰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

“到底怎么回事呀？”

“昨天我去公园骑车，快回家的时候有个人想借我的玩，说玩完了会骑到我家还给我。我看他穿着学校的校服，就借给他了。”

“结果到了今天还没有还，人也没找到。”

金珠看起来还是很生气。

“我看他穿着校服，觉得不会是骗子……”

“笨蛋石棉！为什么穿校服就不是骗子呢？即使是同一个学校的，也可能会有坏人呀。”

玉兰推着自行车跟上俩人的步伐。

“是哦。对不起……”

“不用给我们道歉啦，我们只是为你觉得生气罢了。”

“不要生气，一辆自行车骗走就骗走了，我不在意。只是我还是分不清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骗子。”

石棉垂着脑袋。

“很简单，所有人都是骗子。”

玉兰说。金珠和石棉一下子都看向她。

“喂，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骗子咯？”

金珠把脑袋伸得老长，伸到了玉兰面前。

“上次你没写作业，骗老师说你忘带了。”

“我……”

金珠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

“那这样说的话，玉兰也是骗子咯？”

“当然。”

石棉歪着头若有所思，但还是不相信。金珠一下子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

“难道爸爸妈妈也是骗子吗？”

“昨天妈妈还骗我药是糖浆，让我喝了。”

“难道自己也是骗子吗？”石棉看着玉兰，“自己总不能对自己说谎吧？”

“当然可以。”玉兰笑了笑，“你刚刚还说你不在乎你的自行车，难道不是在说谎吗？”

石棉也有些脸红。

“每个人都可能骗人，也会说真话。所以，小石棉，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自己好好地判断，不能因为身份就相信人家呀。就像不是所有的花都开在春天一样，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一朵桂花又飘落在石棉头上，玉兰摘了下来。

“我知道了，玉兰。我以后不会再因为身份就相信别人了。”

“我相信你说的话，所有人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