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想说你心中之事,就收起这副模样。”
微怒的斥责令王谊恍惚回神。
“……我只是在考虑,一会儿陪公主去何处……”
珅儿突的回身:“随你去哪儿,不必想我!”
她拂袖而去,王谊今日的心不在焉已令她惹无可忍。
“公……”
“你退下!”
她避开王谊的触碰,王谊只好放下扑空的手,拘谨的看了眼四周,妥协哄着她:“好了是我粗心,忘了你已打算回府,我这便陪……”
“你既有旁事何苦还追着我,我放你去做便是!”
王谊蹙眉:“我并无旁事。”
“不必骗我,那日你进宫不会就只为一通训斥吧?这次出来肯定也不是为了陪我赏玩。”
她指责王谊的欺瞒,不自知就隐露出心底的委屈,可惜王谊没能听出她的心声,只为她的误解而烦躁。
“公主这是何意?我已向公主说明不会再做那些事,难道公主从未信过我?”
“我如何信你?”他的理直气壮让珅儿更不高兴:“方才我若直接走啦,只怕你都不知道去何处寻我!”
这质问王谊无言相辨,珅儿也更加的咄咄逼人。
“连那日被皇兄斥责我也不见你这般心猿意马,那还能是何愧天怍人之事逼得你在这寺中都神思难安?”
王谊惊怒,她竟对自己有如此怨疑。
情急之下就忘了分寸,紧紧抓住她的双臂:“我在你心里就是如此十恶不赦?你究竟何时生出这些鄙夷猜疑的?”
“这猜忌有错吗?你若只是断梗浮萍一书生,今日我便不会如此对你!”
失了分寸的争执让周遭的一切煞时静谧无色。
“你说什么?”
王谊在满心的怀疑中松开了她,手的微颤却表露了他的慌措。
“你怀疑我的身份……”
珅儿忽地意识到自己情急后的失言,可他已经听见啦,她一时又找不到措辞掩盖,索性闭口不再理会他。
可她的沉默已渐让王谊痛心接受了她早已厌恶自己的事实,一时间悲怒无常。
“难怪,自重逢你就对我变了脸色,我一直不明白那股排斥究竟为何,原来根源竟是在此!”愤怒之下他又恍然清醒:“你不是前几日……”
他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解答朱瞻墺四年之前就已经告知了他。
珅儿知道他已醒悟,也不再隐瞒。
“那日我虽受重伤,可大哥的声音我怎会听不出呢……你竟然是大哥的下臣?他违旨返京却来见你,足见你已是他的近心之臣,可你却像太子宫里的一片枯叶,静渺到没人在意你的一举一行。”
“你!”王谊发急:“你以为我进入太子宫就是为做那些宵小勾当?”
“若不是你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当年姑姑那么钟情于你,最后却一人回到安陆,只怕也是看透了你利用她隐晦身份的目的,绝心了吧。”
这指责令王谊百口莫辩,昭爰的怨对,朱瞻基的警诫刹那间都回到他心尖上,他不敢让珅儿对那些旧事再多深究一分,对将要辩解的措辞也是斟酌又斟酌。
他满脸的为难已让珅儿再起怒色:“你也不必再想哄骗我,那日在杨府我便看清了,你与锦衣卫那些宵小之辈不过是一丘之貉。”
这轻述的一句却太过严重,王谊回想着那些如履薄冰的记忆,心痛不平。
“原来我多年的生死险情在你眼里皆成了小人之仪——”他绝望承认:“的确,我经手过太多谲诳阴鸷,那些都是公主无法意想的。”
珅儿难以置信,他竟然坦白的如此安然。
王谊的阴骇之气逐渐散去,苦愁却覆上眉头,他有些束手无策,珅儿这一番责骂暴露了她单纯的心理,她根本不知这世事的繁复与腥恶,又如何体谅自己这么多年的所经所受呢……
思及此,他也打消了解释的念头。
“你识世浅薄,有此误解我不见怪。”他努力平静着心绪:“当年太祖皇帝为创新世南征北战,历经十几载血戮换来今日之盛世,你我既生逢其中,本该享受这份安然,而非掘究那些暗浊勾心。”
珅儿审视着他的双眸:“太爷爷为天下重生,你们呢?”
王谊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却故意再问,不知是为寻求一个肯定,还是讽刺……
他望着远处的青天,唯一的答复便是:“为盛世绵延。”
珅儿怎会看不出他有所隐瞒。
“你不如说是圣命难违。”她以轻言作利刃,狠狠刺穿王谊的心,“我就不能多说一字啦。”
王谊落寞无边,用尽勇气转回身。
“原是我亲手毁了你心里的谦谦君子……珅儿,若你不知那些事……”
“不知又如何。”她扼杀了王谊的期待:“你终究与那些浊骨凡胎不同,只有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我。”
这鞭打令王谊裂痛到清醒,不堪重怨的他终被逼的宣泄。
“看来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为色益而奴颜婢膝的劣子!嫁与我这样的人,你日夜难眠吧。”
切齿的悲痛忽将沉浸在陈恨里的珅儿点醒。
“……我是否安睡,你最清楚。”
王谊一愣,这突然软腻的答复真将他的嘴给堵住啦,满腔的怒气也都憋在了心里。
他拂袖转身,千愁万绪交缠不休,珅儿对他怨念一层又一层,倘若再知静女一事,岂非连诛杀他的心都有……
见他忽然静沉,珅儿忍不住开口:“你为何不说啦?”
这一问微弱如隐烁的萤光,王谊也未曾注意什么。
“公主坚认之事,还留给我辩解之地吗。”
珅儿蹙眉,他怎么忽然间如此消沉。
“我不过说了三两语你就意气尽消,大哥怎么会看重你这没用之人。”
这不满让王谊有些发懵,也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意,原来方才她都是故端架势。
“公主若少些机灵,我也不会像这般失了斗志。”
“你还怪我?”
他微微摇头:“公主总擅于以伤心来探究我。”
珅儿不敢相望那双伤眸,看来自己情急下的一番话果真入了他的心……
“谁让你今日频频惹我不快。”
这“罪有应得”之意王谊无力反驳,经这番吵闹,他反而放下了些顾虑,既然早晚都要告知她,又何苦再拖延下去呢,为静女此生的付出,他也不该再优柔寡断。
“是我的错……我该早些将心事告诉公主。”
他平然看着珅儿:“此事一直瞒于公主是我之罪,只望公主听过……恕罪。”
这“恕罪”两字太过严重,珅儿有些慌啦。
“在成婚之前。”
王谊尽管做好了坦白的打算,还是为她的聪慧而惊讶。
“是。”
珅儿的感觉更加不好,他二人之间的大事……只有那一件令她怀疑至今的事啦,他难道是想跟自己坦白那件事吗。
可她又觉得荒唐,她猜忌了王谊四年,居然今日才发觉她竟害怕听见王谊的亲口告知……
况且王谊的脸色几乎已是真相,他若真的亲口认下这深深杀父之仇,她又该如何恕罪。
他一向聪明,怎会在此事上“糊涂”……
“那便无需说啦!”
万千思虑后珅儿阻止了他的坦白,她还是不能面对昭然若揭后的抉择。
“公主为何不听我说?”
珅儿低眸看着湖面,让那碧波映衬在眼底遮盖那一丝慌张。她在方才一瞬醒悟了自己的心,尽管她仍恨着王谊,却已不肯与他了断……
“既是已成之事还说什么,我既不能替你更改,亦不能将之抹去。”
她这话让王谊疑惑,方才她还咄咄相逼,怎会在自己坦白之际又不予理会呢。
珅儿不管他会生出什么猜疑,却是再不愿提及此事。
“回府。”
“等等!”
珅儿万万没想到他敢阻拦自己,急斥:“你拦我做什么?不想掉下去就赶紧让开。”
稚气又狠厉的威胁让王谊收敛了一些强硬,他为难的看了眼桥下,无奈退后一步,话中又多了几分沉重。
“我就这般令你不耐?你连听我一句都不肯?”
珅儿拧眉:“我只是不想听无用之事。”
“你又怎知我要说何事?”
他已不知自己的语气有多逼人:“我思虑再三已决定告知你,你却连倾听都不肯施舍我一回,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珅儿被他训斥的几乎落泪:“既然你都如此为难,说出来岂不是要我为难?我已不打算为难你,你反而来刁难我。”
王谊的执着被她的楚楚可怜怦然击碎,是啊,自己这不是坚持要给她平添烦忧吗……
可珅儿实在是让他困惑,她果真对自己所说之事毫不在意吗?还是已经悉知一切……不,她决不会知晓静女之事,不然不会一句不问。
总归今日的她是奇怪的,似乎隐藏着什么心事。
可他也渐渐意识到,周遭柔谧的景致已被他毁坏殆尽,他还只字未提珅儿就已气恼如此,若是再固执说出什么伤到她,只恐真让此事成了诛杀大罪。
“公主脸色都被气红啦。”
温柔的言语昭示着他已静下的情绪,刚才的对峙如清梦一场悄然消散,为了珅儿,他愿意将别的事都缓放。
珅儿背过身去赌着气,已不想再理他,可脸颊却忽地触碰到一处温热。
那是王谊手心的温度,她竟然觉得熟悉啦……可也在片刻后便抬手挥开啦。
王谊看着被打掉的手并无怒意,反而为她稚气的举动泛起微微甜意。只是他也意识到,如今珅儿的一个神情都会令他心疼。
“今后惹公主不悦的话,我不会再说啦。”
这句允诺虽不算绚烂,却让珅儿觉得顺心,她抬手想抚上桥栏以掩饰心头的变幻,却失误碰落了手里的绫绢扇。
那碰撞太过突然,她连伸手去抓都忘啦,可那扇子并没有坠落湖中,而是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啦。
王谊拿起那扇子,一眼就已认了出来。
“公主之作还是如此‘玄妙’。”
珅儿没什么好气接回扇子:“这不是我绣的。”
王谊温软的微笑不自觉便溢了出来。
“我是指这纹样。”
珅儿知道他那一笑是何意,有意不认:“纹样也不是。”
“公主何须否认,我虽然看不懂其意,却认得其貌。”
“你是胡乱猜的。”她并不相信:“今后你要是将看不懂的诗画都归成我的,我岂不是要名扬天下啦?”
王谊失笑。
“我可不是瞎说,这纹样之意我是不懂,但一人的心思总是有牵扯的。当年公主所绣之象,正如这纹样一般不为实物,更像一种意境之想,或是一种笔迹。”
珅儿恍然低眸,那丝绢上的线痕倒是真的像……可王谊怎能一语道出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