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漆黑的屋里唯能看清韦侬眸中的锐利。
黄昏的那一幕让他不安到此刻,那两个女人出现的如此蹊跷,难道,这些年的小心隐伏都在今日终了了吗。
窗外星辰满目,他却忆起了四年前那个雨夜。那时的他只是一介书生,平家子弟,何曾预料到今日之变。
他记得那是放榜前的一晚,所有试子都焦灼难眠,加上夜里又下起小雨,更让人郁郁难安。偏在那时,他见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
…………
“我有两件事要告知你,其一,明日你榜上无名。”
他对此话惊讶不已,却也难掩失望之色,可他没有急于悲伤,面前之人应该还有一事未告知他。
那人悠悠回身:“其二,我有一事需你去做,你可愿意。”
韦侬那时不知,他的这一事会令自己此后再无平宁之日。
他不知道男子是何身份,却知一定位高权重,不然他不会知晓自己落榜之事,更不会吩咐他:“跟在汉王身边。”
“你怎会来找我?”
“你有识有谋,有欲无名,我恰与那帮考官不同,偏看重你。”他捏准了他的心:“我知你不甘平庸一生,如今只看你有无勇识啦。”
“有无如何?”
“有则披险凶途,无则俗魂一缕。”
…………
那时他便已猜到男子有十成把握自己会应下此事,他也的确如他猜测那般,在汉王身边隐姓埋名直到今日,多年来幸而有惊无险,直至那两个女子的莫名出现。
暗夜悠漫,韦侬却仿佛听见了隐隐寒声。
———————————————————————————————————
晴日万里,朱瞻基将一封信笺放于书中,庇荫下的石桌正是乘凉的地方,他又拿起方才未读完的书卷看起来。
宁和的光景惬意十分,一旁的花丛却传出了窸窣声搅扰了这一刻。
一旁伺候的昌盛霎时警惕起来,正欲叫人上前探个究竟,朱瞻基却已先他一步飞身至花丛之上。大手一伸,便捞出了在里头“作乱”的小人儿。
“啊!”
被“扔”在地上的小贼一声痛呼,昌盛立刻上前,正要训斥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却惊讶的发觉这个小丫头是珅儿!
“哎呀!是郡主!”
他赶紧把珅儿扶起来:“郡主您怎么跑那儿去啦,这花园里奇石锋角多的很,万一伤了您可怎么好啊?”
珅儿不在意的拍拍身上的泥土:“公公多虑啦,我好好的呢。”昌盛见此也赶紧拿出锦帕给她擦掉脸上的灰尘。
朱瞻基看她这副模样不禁摇头,他可是看准了高度才松手的,不然她这小身板儿还不摔散了架。
“胆子越来越大啦,竟敢偷偷跑回来。”他厉声训斥道:“说,这么远的路是怎么回来的?”
珅儿听不出他前句的怒意,却听到后句的担忧之心,立刻笑着依偎过去,抓着他的双手:“大哥不必担心我,我是坐衿若家的马车回来的,没吃什么苦头。”
朱瞻基多日不见她也确实想她啦,索性不再故作严厉:“路上没吃苦头,我看你一会儿也得大祸临头。”他在珅儿的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珅儿听到这话,气的直往上蹦:“大哥,我刚回来你就吓唬我,下回我就不来看你啦。”
朱瞻基看她这可爱的模样一把将她抱起,放在石桌上:“这可不是吓唬你,你偷偷溜出来不仅皇姑祖母要罚你,姨娘也要罚你,我是心疼妹妹的屁股又得挨巴掌喽。”
珅儿晃着双腿告诉他:“祖母这几日都在听大师讲经,无暇顾及我的。至于母亲……”她渐渐皱起眉头:“我小心些不被她察觉就行啦,万一被发现了大哥你可要帮我,我可是特地来找你求救的。”
“还以为你是想我啦,原来是另有图谋啊!”朱瞻基佯装发怒的刮了她一下鼻子。
“我当然想大哥,不然怎么想到来跟大哥求救呢。”
看她讨好的模样,朱瞻基倒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小小的人儿怎么就这么鬼精呢,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
珅儿高兴,却在转身时碰落了身后的书卷,她跳下石桌把它捡起来,看见了里头掉出来的一张纸。
她好奇的举起那张纸在朱瞻基眼前晃着:“大哥,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啊?”
朱瞻基神秘的地凑近她:“这是一位魔师画的,你自然看不懂啦。”
“魔师?”她甚是好奇,看了眼画纸又仰起头:“那这位魔师在哪儿啊,我能不能见见他,我也想学。”
他失笑:“这位魔师云游四方去啦,等他什么时候回京大哥就让你见他。”他收回那封信笺交给了昌盛。
珅儿见昌盛拿着那“画”离开,猜想大哥一定很喜欢那幅画,又急着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啊?”
朱瞻基看着远方,悠悠启口:“大哥也不知道。”
珅儿有些失落,还想追问却突然惊慌的躲进了朱瞻基的怀里,小手揪着他的衣衫:“大哥大哥……父王和母亲来啦,我要大祸临头啦!”
朱瞻基闻言回头,下一瞬就抱着珅儿腾空而起。
珅儿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抱到了树上,她得意的看着朱瞻基:“大哥真聪明,母亲肯定想不到我会在这儿。”
“安分点儿,要是从这儿掉下去,倒省的姨娘动手啦。”
珅儿听到这话,立即捂着嘴巴乖乖的往树枝茂密的地方躲。
朱瞻基见远处的二人快要来到跟前,便纵身一跃落至两人前方:“儿子拜见父王,姨娘。”
太子看着“从天而降”的儿子面露不悦:“怎么读个书还能读树上去,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啦,万事都该稳重些。”
朱瞻基谦虚认错:“父王提醒的是,是儿子有些忘形啦。”
李氏不想他二人为此小事生出嫌隙,便说:“殿下有此强健之身也是太子之福啊,况且殿下又是长兄,给弟弟妹妹们做起表率来也好。”
而她的开脱之语却未让太子赞同:“兄弟也就罢啦,我看珅儿有时也疯野的像男儿,怕也都是他这长兄的功劳。”
躲在树后的珅儿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又往深处藏了藏。
好在太子没有再多说什么,朱瞻基低头恭送他们离去,眉宇间一片淡漠。
“哎呦!”
身后的惊呼唤回了他渐渐游离的神思,他转身便看到跌落在地的珅儿已被一群太监宫女包围起来,立即上前查看。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摔疼了吧?”
珅儿委屈的捂着自己的屁股:“我以为没事儿的嘛,昨日我还翻过寺院的院墙呢。”
“瞻埈平日里教你功夫就是不好好学,现在可好啦。”
“大哥你就别说我啦,我从寺里面跑出来什么都没干呢,竟挨摔啦。”
朱瞻基扭头回到石桌旁坐下,将书卷随手仍在了桌上,珅儿看出来他的心绪变化,便跟过去站在他面前:“大哥,珅儿犯错啦,害你挨了父王的训斥。”
“傻丫头,这算什么训斥啊。”他疼爱的捏捏珅儿的脸颊,眼中的笑意透露着他的甘愿:“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四哥,然后再带你出宫玩儿。”
珅儿听话的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问:“四哥好些了吗?”
“看到你他肯定有精神啦。”
珅儿很高兴她能带给哥哥快乐,又悠悠开口:“那咱们就不要出宫了吧。”
朱瞻基回头:“怎么,不想跟我出去?”
她摇头:“父王才训斥了大哥,咱们还是乖乖待在宫里吧。”
朱瞻基笑,轻抚她的头发:“咱们悄悄地走,不会被父王发现的。”
这样虽然有些不妥,珅儿却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高兴的应下啦。那时的她还不理解兄长这一举动的深意,也不知那是他们父子间已无法消去的隔阂在作祟……
两人看望过朱瞻垠就一同出门啦。
“咱们去哪儿啊?”
“珅儿想去哪儿?”
珅儿想了想,然后站在太子宫门的正中间,向远处望:“那儿!”
朱瞻基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片深林,笑着摇头:“你可知那是何处?”
珅儿摇头。
他笑骂:“傻丫头,连自己从哪儿逃出来的都忘啦。”
“啊!”珅儿恍然醒悟,羞笑着一手抓住他一手指着另一方天地:“那咱们去那儿!”
————————————————————————————————————
古朴的宅院里韦侬依风而立,身后是还带着风霜的弗雀。
“公子,弗雀办事不力,只查到那两名女子是与咱们相遇的头一日来到此地的,她们就落脚在逢引客栈,这几日一直在乐安州游历,无人知晓她们的名讳和身份,而且……”
韦侬沉语:“直说。”
弗雀认命般开口:“那两名女子昨日已住进了王府。”
韦侬猛地回头,深眸中的寒光几乎刺穿弗雀。
————————————————————————————————————
珅儿在朱瞻基的府邸歇息了一晚就被送回了寺中。
天渐黑,隐隐飘起了雨。珅儿在回禅房的路上惊奇发觉了一只躲雨的小狗,平日她只在寺中见过许多猫,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的小狗,一时觉得好玩儿就抱着走啦。
她回到屋里时,却意外看见了多祎。
“祎娘?”她小步跑到多祎跟前,欢喜的问她:“您是在等我吗?我离开的时候忘记告诉您啦,您一定担……”
“您怎么可以擅自跑出去呢?”多祎焦急的都抓痛了珅儿。
珅儿不理解她的急切,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就笑着挣脱啦:“您别担心,我这不是在皇姑祖母发觉前回来了嘛。”
她又喜欢的解开背后的包袱:“您看,我刚才遇到一只漂亮的小狗……”
她的大意让多祎心急如火,正要严肃告诉她严重的后,却已来不及。
“啊!”
“汪!”
一串佛珠狠狠的砸向珅儿的额头,也惊了她怀中的小狗,一瞬就消失在了黑夜里。珅儿捂着已经流血的额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