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请罪之语于珅儿却是毫无用处,她怒意丝毫未减:“你们同朝为官,却在背后做鼓舌小人,究竟是谁枉读圣贤书!”
这话令二人脸色愈渐愁苦:“长公主教训的是,微臣方才之言的确有辱圣人之学,微臣知罪,请长公主宽恕。”
“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多嘴多舌,可见平日对王谊也是嫌恶颇多,还有胆求得饶恕?”
那二人互看一眼,已尽是懊悔之意。
纾饶至此也了然了这二人所犯之事,难怪惹得珅儿如此气恼。
“公主息怒,要如何惩处这二人?”
闻此,那二人心知不妙,已露出认命的打算。
珅儿阴沉许久,却说了令三人皆意外的答案。
“去向王谊赔罪,他是骂是罚你们都受着!”
二人诧异抬起头,她竟这样饶恕了他们……
但已不敢多疑,立即尊令。
“还有,今日你们不曾见过我,知道吗!”
二人明白她的意思,再次应下。
他们离开后没走多远便遇见了迎面走来的王谊,若是前几日,越陶早已视而不见径自走开,可刚才答应之事还未完成,他此刻是寸步难行。
三位公子一时伫立在原地没了言语,未免气氛过冷,王谊已打算离去,却在看见面前之人脸上的伤痕时,顾不得往日的芥蒂。
“这怎么弄得?”
越陶捂着脸颊面色微红,别扭的将脸朝向一旁:“方才回来时与他说起急事,没注意脚下,磕的。”
“一点小伤,无妨。”宣翁跟着解释。
这缘由令王谊有些无言:“今后当心些。”
越陶见他已经离开,犹疑良久才开口叫住他。
“何事?”
他二人互望了一眼,越陶放下捂着伤口的手臂:“你大婚之后,我还未曾道一声恭喜,今日想补上啦,恭贺王兄。”
他的转变令王谊意外,却见一旁的宣翁也朝自己拱手:“恭贺王兄。”
“你二人今日……”
越陶舒了一口气:“这几日冷颜相向我们理应向你赔礼,你我多年情谊我却屡有幼拙之举,这声道贺……便是我们俩的赔罪啦。”
王谊恍然释怀,低语:“这两声祝贺实属珍贵,我欣然受之。”
闻言越陶与宣翁也渐露出释然之色,这段隔阂也算是意外消解啦……
只是王谊仍有些莫名之味:“今日和解着实意外,若非亲耳相闻,还真以为越陶兄是因这伤痛而胡言诓骗我宽心呢。”
他的笑语令二人露出尴尬之色……
“圣人之理不也都是在瞬间顿悟的吗,何况你我这些小事。”越陶随口解释着,然后大步走至他跟前:“这几日你可好?”
王谊不明其意:“很好啊。”
越陶打量着他,倒是没发觉什么伤痕,只闻王谊疑惑之语:“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越陶一怔,宣翁故作从容走上前:“……他是看你今日神采怡然,想邀你今夜一同去饮酒。”
“是啊……”
这诚心邀请却令王谊反忧,苦笑:“我自是无妨,只是你这伤势……还是戒酒几日为好。”
越陶突的捂着伤口不言。
他“觉悟”的模样让王谊有些忍俊不禁,之后就与他们告辞啦。
待他走远,越陶还望着他的背影担忧道:“人人只知长公主天姿国色,谁知性情竟是如此毒戾,看来这驸马也得有胆之人才敢做……”
“瞧你又胡言,你我与他方才和睦,切莫再乱语生出嫌隙来。”
“我这怎是胡言,是真担忧他的安危……”
…………
珅儿已走到国子监门口,纾饶才敢轻问:“公主可见到驸马啦?”
珅儿拿过他插在颈后的折扇扇着风:“见到啦。”
纾饶赶紧掏出手帕给她擦去汗珠,又小心审视她的脸色:“那公主这般气恼……是跟驸马呀,还是跟方才那两人啊?”
“都有。”
气闷的回答让他心慌:“不知所谓何事啊?”
珅儿突地回身:“真定长公主的驸马就如此不堪吗?”
纾饶闻言,散去了轻松之意:“原来公主是被那些闲言风语所恼。”
“你早就听见过?”
纾饶平静解释:“公主也不必为此事跟那两人生气,若要怪……只能怪驸马是个读书人啦。这世间的书生都该是励精图治,不屈名利的,偏偏驸马选择了别的出路……这的确是被读书人所不齿的。”
珅儿眸色更阴:“原来是我令他蒙羞啦……”
“公主莫说气语,驸马做此抉择,不也是因着对您的喜欢吗?”
他这安慰却换得珅儿冷语:“我本还替他叫屈呢,原来他的一满腔抱负也敌不过一己私欲。”
“公主怎可嘲讽驸马,他是为您才甘愿如此啊。”
“他是皇兄的得意之臣,锦绣前程,我怎么比得过那些……一定还有什么缘由,让他不得不……”
“公主。”
纾饶柔声打断她的多虑:“公主初嫁,对男子的心意是丝毫不知啊。”
珅儿拧眉:“我有何不懂?”
“这世间的男子哪一个没有温柔冢啊,那些古书上的记载不说,就拿陛下而言。”他稍稍压低了声音,“陛下圣主之名远扬,不也为了一己之好而违了天下民意吗?驸马的确是鹏程万里,可与心中渴求相比,他仍是选择了后者,公主怎就不明白是为何呢?”
这番话搅得珅儿心乱,她倔强的瞥了纾饶一眼:“王谊何时拉拢了你,让你替他说这些。”
纾饶认真道:“老奴只忠心于娘娘与公主,若不是对公主好之人,老奴才不费这些口舌呢。”
珅儿微怔,又否认:“我看你是老眼昏花啦,能发觉我看不见之事。”
“公主不是看不见,而是故作不见。”
珅儿不认,想起刚才学堂之事仍是耿耿于怀。
“今日我算是睁大眼睛看清了,这人有多狭隘。往日我对他的冷言冷语他都记着呢,方才全还来啦。”
“啊?怎么……驸马打您啦?”他连忙翻看起珅儿的手掌。
她倔强的收回手:“没有,打的是桌子。”
纾饶松了口气,又听珅儿将方才之事讲给他听,却是失笑不已。
“哪里可笑?”
纾饶捋着胡须:“恕老奴直言,您跟驸马比试才学不是自寻己短吗?别忘啦,驸马的学识可是令淮王殿下都称赞叹服呢。这国子监中岂有等闲之辈,驸马又是突然为官,他若轻易就被比下去,岂能在这监中立足啊?”
“我也是好奇一试,谁知没难住他,反让他给了个难堪。”
“欸,这公主可就冤枉驸马啦,驸马对您喜爱还来不及呢,岂会给您难堪啊?”
珅儿正要反驳,却听到身后一声呼唤,她几分意外的回眸:“你来干什么?”
“我正要去趟吏部。”
王谊走至她跟前,柔声答复。
珅儿看到前边停下的轿子,有些稚气的抬步离去,不再理会他。
王谊莞尔相望,他挥退了轿夫,悠悠追上与她同行。
珅儿不习惯他的追随,自语般望着前方:“我又不去吏部,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主走的正是去吏部的路,既有公主同行相陪,我何乐而不为呢。”
珅儿低眸看了眼自己身着的男衫:“王博士满心圣人之训,与我走在一起,不嫌不成体统吗?”
这驱赶之意被王谊置若罔闻,故作讶异:“公主何出此言,我可从未对公主的装束有不满之意,反倒觉得公主这身装扮十分俊美,此刻这路上的姑娘恐怕已有不少都被公主诱去心魄啦。”
这戏言令珅儿诧异又觉得荒唐,生怒之时却突的想起别的念头,她望着四周嫣然一笑。
“果真吗?当年潘安之美,有路人掷果盈车为证,可今日我在这街上走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半人理会,可见这里还不足以吸引他们。”
这暗讽令王谊止步,眉毛微挑:“公主尽可放宽心,你如今已是我的妻,何须在意这些人的愚目。”
“你!”
他竟然装傻反讽自己,真是可恨。
珅儿气的转身就走,可走着走着,又突然明白他真正想告诉自己的是,他已是驸马,不会再在意任何女子。
急匆的脚步渐渐慢下,她斜睨了王谊一眼便继续前行啦。
王谊知道她懂了自己的话意,莞尔不语。
徐风满街,二人惬意悠然,若珅儿换回女子装束,这一对才子佳人定会引起许多人侧目。
偏偏此刻,唯有静女一眼相识,那男子装束的珅儿。
她知道王谊最介意女子仪容不得体,此刻却与她一同在街上闲游,他该有多爱慕这位公主……这一幕又让她的等待显得多么难堪。
也许他早已忘了允诺过的事,也许自己该清醒的更早一些……如此卓然的公主陪伴他左右,自己还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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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泛黄,两人都已用过晚膳。
珅儿正在沐浴,温暖的水波令她散去了所有不适。
屋里只偶尔闻几声水花溅起,珅儿渐渐陷入静思。
她心里隐隐留下一个浅影,又有些排斥那影儿的留存,却已挥之不去……
月味盛浓,王谊在庭下品着茶,不知是否因这满庭娇艳滴露的花儿,他的心情很好。
这时荷塘边突的飞落一只鸽子,破碎了静夜下的水画,也毁了赏景的人心。
弗雀取下鸽脚上的纸条交给王谊,他看过后便将纸条揉碎在手中,丢入漆黑的荷花池。
眼中锋芒微起,原以为迎娶珅儿一切都是结束,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品茶的兴致已尽消,他转身而去,回房的一路都是烦闷沉郁,便低声吩咐弗雀:“不必跟着啦。”
神思飘远的珅儿恰听到了屋外这一异声,当下便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眼眸一暗,抓起浴池边的玉梳就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