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便有消息传回来。
那道士自称半仙,许是为了方便行骗,故而行事极其高调。鬼客人们向当地的鬼一打听,轻易便可获取他的行踪。
阎月前日便将此事告知了朱捕头,好让衙门做好准备去抓人。
谁料次日大清早,那半仙竟然被五花大绑丢在衙门前!
他看到衙门捕快丝毫不害怕,反而像看到救星一样抱着他们大哭,声称自己被妖邪绑架!
他说不清妖邪的模样,只说是个男子。还说自己远在六百里外,从睡梦中被人薅起来,醒来之后就到这儿了。
朱捕头只当他是在装疯卖傻,请县太爷升堂审案,并按阎月的要求,叫来孔家夫妇旁听。
当听到母亲将头磕出血,只为求这骗子能救孩子性命,老太太的儿子当场崩溃,嚎啕大哭!
当晚,衙门清点了道士的随身财物,数出一些还给作为受害人的孔家。
朱捕头和阎月一齐上门送钱,老太太儿子抱着那些钱,哭得泣不成声:“娘……儿,对不起您……”
老太太就跟在阎月身后,泪水不住地淌下。
阎月替她转告:“你不用自责。是她愚昧无知,相信那道士的鬼话,差点害死小宝。你们夫妻俩怪她、怨她都是应当的,是她对不起你们。”
儿媳红着眼睛问阎月:“姑娘,你真的能看见鬼吗?你见过她吗?”
阎月点点头:“你婆母还说,她是得知自己被骗,急怒攻心而死。你不要将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你们两口子也万不可因此生出芥蒂。”
“是我错怪婆母了。”
儿媳滚落泪水,哽咽道:“婆母虽性格强势,与我发生过些不快,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也想过婆母不会故意虐待小宝,可……事已至此,我想跟她说声抱歉,还请姑娘一定替我转达。”
老太太哭得不能自已,阎月便替她说:“你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小宝,她就安心了。”
事情了结,老太太想最后看一眼孙儿,阎月便替她说了。
儿媳推开小宝的房门,却见原本该睡着的孩子,竟站在泡菜坛子前,拿长木勺子舀泡菜水喝!
所有人全愣了,儿媳惊愕地问:“小宝,你在干什么?”
小孩声音脆得雌雄莫辨:“娘亲,这个酸,好喝……”
儿媳一把将孩子手中的木勺打落:“你怎么能喝这个?这老水有毒啊!”
孩子大概还不懂什么是毒,“哇”一声大哭出来:“我就要喝这个!娘亲不给吃,娘亲坏!”
阎月幽幽道:“他拉肚子,会不会就是因为喝这个泡菜水?”
儿媳眼睛都睁大了些,连忙问:“你喝多久了?”
孩子也不懂时间,用手背揉着眼睛说:“睡觉前喝,你们走之后……祖母不让喝,不让她看见……”
沉默不是金,是孩子即将迎来的一顿胖揍。
谁能想到,小孩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拉肚子,居然是因为喜欢酸味儿,所以半夜趁人不注意,偷偷去喝泡菜水?
已经出了孔家的院子,但小孩尖锐的嚎哭声,依然清晰地传进阎月和朱捕头的耳朵里。
朱捕头问:“真的不拦着点儿?”
阎月道:“我觉着吧,有些揍,必须得挨。”
朱捕头想起这一家花的钱、遭的苦难,不禁认同道:“的确。这要是我儿子,屎都给他打出来!”
*
日头高高升起,给茶楼蒙上一层暖色薄纱。
舒服的暖阳,却没能舒展楚枝眉间的忧虑和焦急,“真的不会有危险吗?你还是跟去看看吧!偷偷的,别叫他们发现了。”
南青迟疑地问:“可东家说让我顾好铺子。”
“铺子有我和许姐姐看顾,你还是去守着点东家吧!她呆头呆脑的,哪会阿谀谄媚?万一得罪权贵被杀头了,咱可怎么……”
南青依旧迟疑:“可,我也只会讨好客人。权贵跟客人一样吗?”
楚枝无语地解释:“我没让你去帮她讨好权贵,我是让你在她命在旦夕的时候,把她救……”
楼梯传来脚步声,吓得楚枝连忙噤声。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未露面的白尘!
他腋下夹着个木盒子,一手拎着只甜酱鸭,凝重的神色迸发出凛冽寒意,令南青不由自主竖起戒备。
楚枝只觉得有股寒意铺天盖地涌来,却没往白尘身上想。毕竟一起过了新年,他任劳任怨帮忙熏腊肉、做腊肠,已经十分熟络了。
“哎呦你可算来了,正好有事要找你!”
她顶着寒意快步上前,急急道:“天刚亮,县太爷就带了群人来,说是京城有贵人听说东家上达天听、下及幽冥,要见见她。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连衣裳都没让准备,直接就把人带走了!东家只来得及拿把伞……”
白尘眉心微蹙,薄唇吐出的声音似带着冰锥:“去哪了?”
楚枝说:“京城啊!刚走不到两个时辰,你快追去看看!”
白尘转身就走,楚枝追出茶楼,朝他的背影大喊:“你千万要护好我们东家!那可是你上天入地唯一的徒弟,否则你就绝后啦!”
只见白尘踉跄了一下,继而疾步离去。
南青来到楚枝旁边,想着刚才那股寒意,幽幽道:“他,靠得住么?”
楚枝却松口气说:“他比你还靠得住呐!脑子灵光,本事还大!东家说过,白尘一身本领唯有她能继承。他若不想断了传承,必会将东家全须全尾的救回来。”
南青语气犹疑:“其实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妖的本领,人如何能继承?”
“你一个刚化形几年的小妖,自然不懂千年大妖的事。”
楚枝揽着她的肩转回茶楼,“咱们东家是不是比以前有本事了?那就是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才会让你变强变好。那些阻拦你变强变好的,都不是好东西!因为你越弱,他们才越好拿捏你啊!”
南青问:“可,就算白尘能把东家救回来,咱们茶楼也开不下去了吧?”
楚枝想了想说:“大不了,咱把东家藏起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我说书养你们!”
白尘以为,他会看到手脚带着沉重镣铐的阎月,或是被羁押在囚车里、容状凄惨。所以在小镇最大的酒楼里,看到大快朵颐的阎月,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这是被凶神恶煞的人带走了?
人家把她带走当祖宗供着?
阎月其实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群人一大早敲响家门,说是什么“贵人”想见她,不容她推脱转圜,直接就将她推上马车了。若非县太爷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她真的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假扮的?
他们一路策马疾驰,即便那架豪华马车里垫着垫子,还是把阎月颠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临近中午,那些人直接将她带到这座酒楼,酒楼里站着队伍中的一人,引着她走向已经摆好饭食的一张桌上,问她:“仙师看看饭菜是否合口?可还需要加些别的?”
阎月半点不客气,挑着平日不舍得点的贵价菜,大手一挥直接加上四五道。
管事儿模样的人神色没有丝毫不快,只吩咐酒楼尽快上菜,随即又问了阎月衣裳、鞋的尺寸和偏爱的颜色,默默退下。
阎月撑到吃不下,揉着圆滚滚的肚子犯困,那管事却不由分说,扶着她直接推回马车。
正想抱怨一句,却见马车里有个人影,没等她看清,已经被人箍住并捂住了嘴巴。
“别怕,是我。”
白尘低若蚊蝇的声音传来,阎月浑身松弛下去,嘴上的禁锢也随之卸力。
“你怎么来了?”
阎月话音刚落,马车却突然启动,她没坐稳,身子一歪倒进白尘怀里。
微凉的唇在白尘脖颈、喉结处擦过,留下一道火烧火燎的滚烫,白尘僵着身子,良久都没能换口气。
直到阎月伸手在他眼前乱晃,才找回思绪。
白尘喉结上下滚动,瞬间归位,轻咳一声掩饰道:“想给你送东西,听楚枝说,你被人带走了,我便来瞧瞧。什么情况?”
阎月苦恼地说:“我不知道哇!他们一个个寡言少语的,我也不敢多问。不过他们似乎着急赶路,连饭菜都是提前叫好的,也不给午休的时间。”
白尘摸着下巴思忖:“按理说,京城的达官显贵,即便需要降妖除祟,也会找清虚观那群道士。又怎会从民间随意抓人?”
阎月忐忑地问:“难道是城隍庙我弄虚作假被人发现了,他们抓我去京城当众严惩,以儆效尤?”
白尘反问:“若想严惩你,又何需好吃好喝伺候你?”
阎月理直气壮:“那死刑犯也得给顿好饭吃,才送上路哇!”
白尘无语:“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算这么赶,到京城也需小半月,顿顿让你这么吃,代价不是太高了?”
阎月小声嘟囔:“那,贵人家的死刑犯,自当有所不同嘛!”
白尘气竭,愣是半天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阎月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照她这吃法,一路上能吃进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再加上这些人虽然不苟言笑,但对她也算礼遇有加,那只能说明——
“喔我明白了!他们是有事求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