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行动之前,归云并未安静地呆在静安侯府,而是趁着天色未黑,去了趟花坊。
到花坊时,官府的人正在辑拿牡丹,归云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牡丹你为何如此狠毒?要毒死花妖?”
花坊的妈妈正在面目扭曲、声嘶力竭地控诉牡丹。
如今她手中一下折了两个花魁,自然心痛。要知道培养一个花魁,除了运气,就是银子拿银子砸,穿的用的吃的都可比肩大户人家的女儿,且不说长成后为自己带来的收入!
现在一下损失两个花魁,不亚于直接损失上万银子。
牡丹被人控制着,冷笑着看向妈妈,不失一向的从容端方,道:“我狠毒?妈妈这一路走来,难道手上没沾过血吗?”
她看起来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犯罪后被揭穿的心虚和慌张。
妈妈怒发冲冠,却又有几分心虚,吼道:“我看你是疯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愈发痛心疾首气势又足了起来,复又狠毒道:“你肯定是得了失心疯!你竟然杀了花妖!多好一个姑娘啊!就这样白白折在你这个毒妇手中!”
牡丹不再冷笑,脸上簌簌落下两行凄惨的泪来,满眼的无望,道:“疯了的人大有所在,但肯定不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为了一个男人去杀花妖?枉费平日我最看重你,你平日里也是最稳重大气,要不是疯了能做出这般无脑的事?”妈妈指责道。
牡丹再次冷笑,不过笑里多了些嘲弄,高傲地擦去脸上的泪痕,不再理会一直想要扑过来掐死她的妈妈,而是看向了归云所在的位置,眼里如同风卷黑云,陷入深深的漩涡。
随后她便被官兵带走了。
藏在暗处的归云怔了片刻,回神惊觉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在官兵带走牡丹最后一刻,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
牡丹在被官兵推搡着前进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漏出了半截皓腕。
归云在她手臂上看见了一条好似从臂弯蔓延而下的细细黑线。
牡丹飞快扯着袖子将它隐了去,像是很怕被人看见。但动作太过夸张,反倒像故意给人看的。
祭魂印?
牡丹身上为何会有祭魂印?
祭魂印是一种邪门的道术,被人下了这道印,每隔七天会失一魄,等七魄都失了,人就再无意识,祭魂印也就消失,但人也无救了,没了魄的滋养,会慢慢枯死,这样死去的人与病死无二异,也无从查证。
看牡丹手上的黑线,怕是已经失了三魄了。
可是,牡丹为何会被施祭魂印呢?而且,她明明已经失了三魄,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难道她的魄并未消散,而是被人收集起来了?
而且,她明知花妖两日前就死了,为何不说出来?
牡丹已经被官兵带走,归云隐入喧闹的人群之中,悄悄退到了牡丹的房间。
虽然牡丹出事了,但她房间还没有被破坏,所有东西都很规整有序,就如牡丹的人一样,规整而有礼。
归云最先到了床边,花坊中的姑娘,能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但是她将床掀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移到梳妆台前,一切都规规整整的,所有柜子也都没有上锁。她放眼四望,确实没什么奇怪的,难道自己多疑了?
就在她准备从窗户离开时,突然觉得有一处扎眼。
紧挨窗户的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明明是个书香满溢的地方,却硬生生多了把金簪。
牡丹虽是烟花地的人,身上却没有普通烟花女子的浮华气,反倒像个书香之家的姑娘,平日里打扮也很素雅,如果她没记错,这只金簪是牡丹平日里最爱的。
归云蹙眉,这东西并不罕见,但就依牡丹稳重的秉性和十分有条理的习性,这金簪也不该在这。
她拿起拆细看,是把做工十分精细的簪,钗身是龙凤纹的掐丝,还镂空雕刻了一只如意。
除了好看和做工精细,没什么特别之处。
归云不悅地吸吸鼻子,将簪收入囊中,从窗户离开了。
等她出了花坊的门,暮色已森森,匆忙驱马赶往苑儿林。
到苑儿林入口时,杨平已经等在那了。
归云见他便勒马笑着招呼道:“哟!小侯爷来得挺早的呀!”活像个调戏良家女子的浪荡子。
杨平不理会她的话,只问:“他们在何处?”
归云诡异一笑:“不急,夜还长着呢!”
杨平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越往里走,尸体越少,阴气却越重,空气湿冷得像千万条蛇的信子在裸露的皮肤上舔舐,两人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依旧驱马往前走去。
走到最后,竟然到了林子的尽头。
苑儿林和另外一座山相夹形成了一条狭长的峡谷,今日十四,月堪堪圆得喜人,月光也明媚得耀眼,但眼前的峡谷不过能看见一丈以内的景象,一丈以外,就是漆黑一片,未知得可怕。
杨平看向归云,归云微抬起手臂,漏出一红绳,莹莹有光。
归云点头,王武必定就在这峡谷之中。
两人将马栓在一旁,杨平从身上取出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给了归云一颗,又拿出两个香囊,给了归云一个,一个系在了自己腰间。
归云笑着接了,那香囊一闻就是用来驱虫的,将夜明珠挂在头上,又将香囊系上,才低声道:“还是侯爷有好东西!”
下面做着些肮脏邪恶之事,对光和热最是敏感,自然不能以火照明,用夜明珠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仲夏的季节蚊虫是最多的,有些还有毒,备些药是很有必要的。
两人循着一怪石嶙峋的道往下,若是没些武术底子,这条道是绝对走不了的。下面很可能是他们要找的窝点,虽然肯定有其他路,但当下时间有限,攀着岩壁往下是最快的。
越往下,那股子阴湿之气反倒越淡。而且这地方甚是奇特,虽然峡谷最上面不过几丈宽,但两人越往下走,越感到这峡谷旷大,两座山如盖一般罩在上方,选址的人想必对京郊的地势十分清楚,才能找到这处。
到半山腰时,草木渐浓,虫鸣渐息,但蛇喜欢阴湿环境,所以蛇越来越多。他们一路下来,除了两人衣衫摩挲草木山石的声音,就是蛇窸窣爬行的声音。
两人腰上的药囊此时就有些不够用了。
杨平挥手打掉了一条五花的小蛇,眉头紧皱,十分不耐烦。
归云轻笑,竟还有心情打趣他:“这就烦了?我可还需要小侯爷你保护呢!”
杨平不做回答,心里也有些惊讶,他早知眼前的女子不是常人,但在如此崎岖环境中竟能面色不改,这世间怕也就独她一个了。
见他不回答,归云也不再说话,两人继续往下,杨平发现归云稍微偏离了方向,他虽疑惑,此女子一向主意大,他也没问,只跟着一起,在离她不到一臂距离的地方。
“你往那处做甚?”
归云的方向越来越偏,甚至可以说是横着在走,且她要去的那处越来越陡,很难有下脚的地方,杨平实在没忍住疑惑开口问了,语气不算好。
归云头也没回,直奔着一处去,她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那块凸出的石头上。
杨平看不清她的动作,却看清了那块摇摇欲坠的石头。
他心里生气,也越发讨厌这女人,亏得白日还觉得她聪慧,孰轻孰重还分不清吗?今日是要下去探查的,在这里发什么疯,还如此危险。
虽然生气不满,但还是伸出了手臂,想要将她拉过来。
但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他的手指才刚触到她的腰,她不知做了什么使了劲,一使劲那本不稳的石头彻底松了。
杨平忙飞过去一手揽着她一手向那巨大的石头劈去,也因此改变了两人的方向,避免了被巨石砸中。
但不幸的是,两人本就处在一处极陡的地方,刚才的变故让两人失去了方向,直直的落下,丝毫触不到底。
好在下方不远处有一横亘着生长的树,大约有饭碗粗细,承受不住两人重量,但借个力还是可以的。
说时迟,那时快,杨平反手劈在了树上,借着这股子力,两人终于向一个小坎处奔去。
这番波折让归云也有些愣怔,倒不是那石头松动砸下来,而是杨平的举动。
他一直将自己护在怀里,所以她不曾受大伤。
但不过一瞬,她也就明白了,杨平毕竟是大户人家正义之士教养出来的孩子,十分有担当,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这样一想,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呆在他怀里,既然有人想做英雄,她自然不会拒绝。
落地时她清楚地听见了一声闷哼,想必是撞到某处了。
归云忙从他身上撑起,问:“你受伤了?”
杨平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半撑着坐起,才答了句:“无碍。”语气中听不出受伤,但生气的意味聋子也能听出来。
好半晌,归云没有解释的打算,杨平实在没忍住质问她:“你无缘无故跑去那处做什么?”
归云听出了他语气里浓浓的不悦,抱膝坐在地上,看着手中东西,道:“不是无缘无故,我是为了这个。”
杨平这才发现她手中的东西,几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下面连着长长的根茎。
“这是……血参?”
归云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
“你摘这东西做什么?”血参虽然珍贵,但并不是买不到,今夜并不是个采药的时候。
归云不赞同道:“值不少钱呢!”
杨平看了她一眼,不再反驳她,他没有经历过没钱的日子,自然不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只要不耽搁正事,他也不会对其指手画脚。
杨平不再说话,一路下来蛇确实很多,而且最让人担心的还不是这沿路的蛇,按他们推测,下面做阵法的人,做的这个阵,肯定有一个万蛇宗,养着数不清的蛇。
好在杨平提前准备了驱虫的香囊,两人可免去部分蛇虫的侵扰。
谷风吹得归云的头发乱纷纷绕在脸上,夜明珠在她额头像宝石一样,她的脸在微弱的荧光照映下如白璧无瑕。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杨平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真的是个极好看、又极具魅力的女人。
同时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被这样的女人勾引,成为她无数无用的傀儡之一。
风阵阵吹,她的声音清冽入耳:“而且你没发现吗?我们虽然走了远道,但经刚才那一遭,却抄了近路。”
杨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山下灯火明朗,看样子,不过一里的距离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归云,眼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