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路遥 第39章 圣水节7

毕星锐见到凌悬呆了一呆，不过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回过神来后激动地匆匆上前道：

“凌，姐……姐，我就知道你没事！你还……记得我吧？”

毕星锐顽劣惯了，说话一向趾高气扬，恨不得把人气得跳琉璃海，难得想正经一次，也是想拉近二人间的关系，在各种称呼中再三抉择，最后选了“姐姐”，但说出口却浑身不习惯，他又想到之前他率先出手针对凌遥，会不会已经给对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他的语气越来越弱，声音也越来越小，连头都低了下去。

明遥还没说话，凌悬已经忍不住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了。

“我们当然没事。不知这位公子，你找我仙侣所为何事呢？”

此话一出，毕星锐登时一惊。

“你们已经成亲了！？”

刚刚匆匆一瞥，毕星锐只知道对方是个俊美非凡的男子，现在细细打量过去：对方身高七尺有余，身形修长而挺拔，红底描金的外袍更显得对方气宇轩昂；而自己还未及弱冠，如今堪堪比凌遥高一些而已，同样因为年龄尚小，不驯的脸上还留有几分稚气。

对于毕星锐的疑问，明遥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但同样没有否认，转移了话题：“沧溟派毕公子，前几日刚刚见过，我自然是记得，不知毕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或许凌遥更喜欢高大沉稳一些的男子……

难得的，毕星锐心里竟然产生了几分自惭形秽的心思。

他深受打击，神思不属，准备好的一箩筐话都忘了个干净，随便扯了个相干的话题磕磕绊绊道：“我找你，对，我找你有事……既然你回来了，琉璃州应该会为冠军补办游行庆典，你……你好好准备，我有事，就先走了……”

毕星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留给明遥满脑子疑问。

“他没事吧？”明遥转头看向凌悬，一副“我觉得他有病但我不好意思说”的神情，“专门来找我一趟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谁知道呢？”凌悬笑眯眯的，像刚打赢一场战斗，惬意地环过明遥，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肩上，“说不定人家就是热心肠呢。”

明遥想到毕星锐的传闻和上次与他的交手，对凌悬的话表示怀疑，但是没有深究，而是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游行庆典是什么？”

*

“游行庆典和倾心宴是一起的。”

明遥和凌悬坐在一起听伊莹给他们解释。

“按照每年的惯例来说，圣水节上午会进行星海探月的比赛，决出胜者之后，当天下午会在长宁街举行倾心宴，琉璃州上男男女女会趁此机会剖白心迹，互诉衷肠。同时，获胜者会乘坐花车在长宁街上游行，向街边人群洒水祈福，很多人把这叫作‘游行庆典’。”

明遥一脸茫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比赛不是没完成吗？我赢了吗？”

“今年情况有些特殊，星海探月都没能顺利进行。”伊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身子倾向明遥，“姐姐，‘桂月’呢？还在你身上吗？”

经她提醒，明遥才后知后觉，取出瓷白的玉盘放在桌上。

“当时情况紧急，我顺手就塞在储物戒里了。”

正常比赛过程中是不允许选手将“桂月”放入储物戒或者储物镯中的，原因自然也很好理解，回程中争夺“桂月”也是一个很有看点的过程，你把‘桂月’藏起来别人怎么抢？

“星海探月的比赛规则是，谁能带着‘桂月’上岸谁就获胜。虽然比赛过程中出了些差错，但事出有因，也情有可原，如果各门派不跳出来反对的话，胜者自然是姐姐你了。”

圣水节当天明遥卷入漩涡失踪，“桂月”也消失不见，游行庆典自然办不起来。但若是胜者带着“桂月”回来了，依琉璃州人们对圣水节的期待来看，游行庆典和倾心宴肯定是要补回来的。

果然，上午明遥等人平安归来的消息刚刚放出去，下午就有人来到听海阁，收回“桂月”后，他们表示会在第二天下午举行游行庆典，请明遥做好准备。

事情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但其实仔细想想其实也顺理成章：白浪平沙院和缠丝门都是与世无争的性子，对明遥的实力也心服口服，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沧溟派上下就数毕星锐最为跳脱，若是平时定是要来找对方麻烦的，但他刚刚知道明遥已经成亲，正不知道躲在哪个地方暗自神伤；而最有可能跳出来捣乱的碧水楼死活联系不上楼主和大师兄，楼中人心浮动，自顾不暇，更谈不上来阻止他们了。

于是乎，第二天，游行庆典正式开始了。

*

长宁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精神抖擞的小伙子们鼓起勇气，邀请打扮得鲜妍美丽的姑娘们同游倾心宴，而姑娘们也红着脸颊欣然应约，在热闹的街上互相眉目传情，借摊子上买的礼物和开得正盛的鲜花表达平日不敢说出口的爱恋和情意。

胜者游行的花车也已经准备好了，花车的样子极具琉璃州的特色：花车造型是一个张开的贝壳，整体采用蓝色基调，上壳边缘叮叮当当挂着从琉璃海中产出的贝壳、珍珠和珊瑚，脚下铺着深蓝色的长毛地毯，风轻轻吹过时像是起伏的海浪。

除此之外，贝壳花车内还放有一个盛着琉璃海水的剔透玉瓶，瓶口垂着一枝缀着花苞的藤枝。

人群都聚集在长宁街上，游行的起点并没有人，只有几个帮助游行的弟子，还有明遥等在这里。

明遥今天穿的是锦绣坊制作的那件新衣，抬手时恍若透明的飘袖迎风飞扬，刺目的阳光透过薄纱，变得柔和而细腻。

凌悬腻在明遥身边，掏出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是温暖的红色，颜色并不是特别鲜艳，不会让人觉得过于灼热。这块暖玉被雕琢成火焰的形状，偏偏中间有一抹线条流畅的白色，像是一缕肆意的风，流转在火焰中。

凌悬将玉佩挂在她的腰间。

“倾心宴吐心声，希望我们岁岁如常。”

明遥抬眸看着凌悬。

凌悬身形要比她高一些，自己大概能到他鼻梁的位置，此刻他低垂着头给自己戴玉佩，坚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打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凌悬系好玉佩抬眼，二人目光直直落入对方眼中，他们距离暧昧，灿烂的阳光穿过二人中间的缝隙，留下两个光影交错的剪影。

此刻，只有凌悬稍一低头，或是明遥微一踮脚，二人就能完成一个轻柔而又甜蜜的亲吻。

而凌悬不走寻常路，选择哼笑一声：

“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我挑遍整个长宁街，才找到如此符合我们两个的红玉。”

就知道他正经不过三秒，明遥哭笑不得。

“好了，游行快要开始了，你快走吧。”明遥拨了拨腰侧的玉佩，推凌悬离开。

“那好吧。”凌悬还没和明遥待够，在明遥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在长宁街尽头等你！”

总算送走这个祖宗了，明遥长舒了一口气。

还没等她舒完，又来了个不省心的。

“凌姐姐！”

明遥转头，看见来人竟然是毕星锐！

毕星锐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意气风发的，难得今日形象略有潦草，头发没有打理好，有点儿毛躁凌乱，精神也有些萎靡，眼下一片青黑，像是一晚上没睡，偏偏眼睛亮得惊人。

“凌姐姐！我想明白了！”他一把抓住明遥的手，语气仿佛大彻大悟，“俗世的规矩千千万万，条条框框，如何就能确定它们都是对的呢？人活在当下，开心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明遥有些懵，不知道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见他如此激动，也不好打击他，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毕星锐见她赞同自己的观点，语气更加坚定激昂：“就好比这夫妻之间，谁说只能一夫一妻！爱意来临时，又是谁能控制得住的呢？难道我和一个人已经成亲了，就不能再喜欢上另一个人了吗！”

明遥听到他的话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没想到毕星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丰富的情感经历，还已经隐隐产生了错误的感情观念。

不过没听说毕星锐已经成亲了啊？

明遥看着毕星锐初露锋芒但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觉得不能放任这孩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又不想说得太直白，伤到他的自尊心，于是委婉地暗示：

“喜欢上一个人当然不是你的错，想要开心快乐当然更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要考虑其他人的感受……”

“没关系！”听到明遥这么说，毕星锐高兴极了，迫不及待道，“我愿意和你的仙侣一起照顾你！姐姐可以轮流和我们在一起，这样也不会觉得因为相处时间太久而感到厌倦！”

“……”

“…………”

“………………”

明遥整个人都宕机了一会儿，半晌，才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

这就是所谓的“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吗？

看着毕星锐清澈又期待的眼神，明遥深深觉得，委婉这条路子走不通，这孩子就适合一棍子直接打死！

“……小毕啊。”明遥斟酌半天，选了个不是特别亲近，但也不会过于疏远的称呼，“实话告诉你吧，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凌悬了。你也看到了，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见过他之后，我的眼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和她相知相爱，共度余生。”

虽然这话里掺了不少水分，但是和明遥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是一样的，希望毕星锐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凌……”毕星锐还想说话，但被旁边的弟子打断了。

“凌姑娘。”旁边的弟子虽然隔得远，但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如此大一个瓜，毕星锐在琉璃州无法无天好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吃瘪，机会十分难得，恨不得听他个十天八天的，可惜游行庆典耽搁不得，他只好忍痛上前打断，“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明遥上花车前，还是觉得于心不忍，最后安慰了一句：“去倾心宴看看吧，说不定就能找到心爱的人呢？”

花车向长宁街缓缓驶去，留毕星锐一个人在原地，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

“花车来啦！”

长街上的人像是翻涌的海浪，自发地往两侧散去，贝壳花车缓慢穿行在人群当中。

不少人洋溢着笑容追逐在花车旁侧，星海探月一波三折，不少人都想亲眼见一见这位胜利者。

华丽飘逸的长裙层层叠叠堆在明遥脚下，和地毯一起泛起层层涟漪，花青色的背景下，一枚火红的玉佩点缀其中，让人眼前一亮。

明遥不经意间和围观人群对视，那双眼睛波光流转，里面像是藏着万千星辰，让人流连忘返。

明遥轻轻执起玉瓶中的藤条，将清澈的海水洒向周围人的头顶。

游行庆典上挥洒的水被认为是吉祥幸运的象征，人群中顿时被点燃，洒到水的人笑容灿烂，没有接到水的人也不气馁，簇拥在花车周围，向明遥起哄。

长宁街是整个琉璃州最长的街，花车在其间又走得极其缓慢，但琉璃州百姓热情似火，在热闹的喧嚣声中，明遥很快抵达了游行路线的终点。

到了终点，人们好像才终于发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翩翩公子般的人物。

不少妙龄少女对着凌悬窃窃私语，娇俏调笑，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姑娘，已经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认识了。

但也有人突然发现，此人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和花车上那人竟然是一套的！

贝壳花车的车轮嘎吱一响，缓缓停住街头，明遥揉了揉手腕，暗暗松了口气。

甩藤条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一直重复做一个相同的动作还是很累的。

二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二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公子姑娘们的芳心碎了一地。

凌悬眼中含笑，伸手欲迎明遥下车。

明遥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碰到了腰间悬挂的玉佩。

她眼神微动，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

聚集在这里的大都是一些年轻的男女，大多手中都捧着礼物和花朵，让人一看便知道，他们正处于热恋当中。

明遥若有所思，她想了一会儿，取出插在玉佩当中的藤枝，轻轻折下上面一朵将开未开、还带着水珠的花枝，缓步走到凌悬面前，将它簪到了凌悬的发间。

这一举动让人群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连凌悬都没有料到，他难得愣在了原地，周围人响彻云霄的喧闹声和街上色彩斑斓的装饰物都飞速化作光怪陆离的背景，二人之间仿佛独存一个小世界，把世间所有纷繁芜杂全部隔绝开来，天地间惟余眼前这一人。

千千万万年，第无数次，他们对对方感到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