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搓手的叶哥,彰显着他一如既往的尴尬。面对程椋的僵硬神色,他以更加僵硬的笑容应答:“只有我们五个人太冷清了,小万来热闹一些。”
“我们是庙小容不下大影帝。”
程椋面无表情地下达逐客令,“也没有第六张椅子。”
厨房的门被Neil煲的汤撞破,洪星和谢澜川手忙脚乱地把它端上桌。去助力洪星他们的叶哥,趁机回避了程椋的锋芒,甚至他不忘拉万松岩坐下看今晚的菜色。
那时万松岩张口说了些什么,叶哥反而不高兴,皱着眉头嘀咕几句。
程椋认定知书达理的万松岩,一定察觉出了自己的不悦,主动提出要离开;若非厚脸皮的叶哥阻拦,他们五个人已经其乐融融地开始晚餐。
决定圆万松岩梦想的程椋,指挥谢澜川:“把他送走。”
八面玲珑的谢澜川自然不肯当出头鸟,反而是洪星比较会看脸色。洪星伶俐地捕捉到了缺少椅子这一点:“我去把我的折叠床搬出来。我的床很高,坐在上面够得着饭菜,而且可以坐好多人。”
洪星的一鸣惊人使得客厅冷了场。没有人料得到洪星有如此排列组合汉字的本领,更没有人料得到他能如此异想天开。把尴尬误解为情商增长的洪星,自以为他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他正转身去房间组装折叠床。
眼见事情不受控制,万松岩挣脱开叶哥的手:“我的心意已经送到,就不再打扰了。祝贺你们乔迁新居。”
“走什么?”
程椋的反驳机制自动开启,“我们家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不过是本能和万松岩唱反调的程椋,根本没希望留万松岩吃饭——听着倒是他不肯放万松岩走了。
程椋的骑虎难下使得叶哥如愿以偿。他借着程椋的无名火,强行将他们搅合在一起:“就是,走什么。”
他借花献佛:“我们大家都欢迎你。程椋也欢迎你。”
但是万松岩不理会第三方的转达,他执意要得到程椋本人的欢迎。不肯落座的万松岩期盼程椋的授意;强行与万松岩握手的叶哥等待着程椋的松口;Turquoise三人在经纪人与队长的威严之间举棋不定。
目光的集火里,程椋逞强道:“小川,你去帮星子搭床。”
叶哥赶忙拉着万松岩入座,好像害怕程椋后悔似的。紧邻的四张椅子,叶哥和万松岩坐中间。见状不对的Neil,围裙也没有解,人先来到叶哥边。
剩下一张椅子在对面。必然不想坐在万松岩身边的程椋,将欲把那张椅子搬来。然而没等来他下一步的动作,无辜的椅子,被洪星和谢澜川霸占成搭建折叠床的工具台。
在被程椋骂过半天的折叠床,和被程椋骂过四年的万松岩之间,程椋毅然选择了后者。
刚挨上万松岩没多久的程椋,见证始终在他怀里的猫,突然兴奋地从跃到万松岩的肩。好像是猫衔着程椋的灵魂,一律归给万松岩。
万松岩与猫的和谐滋长程椋的怨气。那边的折叠床紧锣密鼓搭建中。抬头找工具的谢澜川,猛然看见离折叠床的雏形近的的程椋和万松岩。
他赶紧把床往反方向推了一把,掩耳盗铃地解释:“洪星最喜欢Neil哥,要离他近一点。”
洪星犟嘴:“别瞎讲,我最喜欢老大。”
他说:“我们常玩的宫斗游戏,每次都是我给老大做太监。”
谢澜川只好暗骂他不开窍。等折叠床组装完毕,谢澜川把意图将床推向程椋的洪星摁在位置上:“太监也要先吃饭。”
叶哥圆场道:“小川说得对,大家先吃饭。”
但是没有人动筷;仿佛静止才是理所当然。
谢澜川为数不多的聪明才智在此时发扬光大。他偷偷打字给兼职小家长的Neil看:程椋和万松岩有瓜葛,我们不知道真假就算了,叶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偏偏叶哥还让万松岩过来,弄得气氛好恐怖。你说几句话吧,大家都听你的。我真的好饿。
Neil接过他的手机,打字回复:解铃还须系铃人。
心思不够细腻的谢澜川,皱了好久的眉。他把前几句话删掉,保留“气氛好恐怖,你说几句话吧,大家都听你的。我真的好饿。”转交给叶哥看。
叶哥则原封不动把手机传到了万松岩的手里。
谢澜川见证万松岩同样皱起了眉,好在他同样见证万松岩逐渐苏醒。拧开果汁的万松岩,首先倒满了程椋的杯子:“我能敬你一杯吗。”
程椋的不走寻常,在万松岩心目中显得十分寻常:“敬我什么?”
因此万松岩足够温和地说:“敬我们即将一起工作。”
程椋冷哼一声,却漫不经心地碰上了万松岩的杯子。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无疑是和平的象征,叶哥将爱播撒人间:“大家吃饭吧,别等菜凉了。”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谢澜川,展示出他卓越的社交天赋:“万松岩,你怎么会想到住在我们隔壁。”
万松岩回答道:“我朋友的朋友要去国外发展,着急处理国内的房产。我算卖给我朋友人情,就接手了。”
“原来我们以前的邻居也是个人物。话说你有能力买房,好厉害!”
谢澜川赞叹之情溢于言表,“我要是也能买房,回家肯定光宗耀祖。松岩,拍电影是不是很赚钱,能给我介绍个试镜吗,我不挑角色。”
他话说到一半,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冷。一转头,Neil和洪星一边一个盯着他看。
Neil的意思是:求求你别说了,看见程椋了吗。
洪星的意思是:好你个谢澜川,约好一起发财,怎么没想到给我也留个角色?早看出来你忘恩负义。
程椋当然怨气颇重。他拨开米饭上盖着的土豆丝,背后早就骂开了:谁把土豆丝和姜丝炒在一起!Neil的厨艺全公司闻名,肯定不会;洪星笨手笨脚,估计不让备菜。
他看向谢澜川,意图已经明了——只有你!
默默祷告的谢澜川,眼泪只往心里流。他没有再留在餐桌上的理由,匆匆塞了最后几口的饭便告别了餐桌。紧接着是拽着洪星的Neil,和张罗收拾的叶哥。
加入进打扫卫生行列的只有万松岩。杂乱的餐桌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后,他捎上制造出的垃圾,在玄关处告别:“多谢大家的招待,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还没等叶哥向他说再见,另一个身影从他的左侧蹿到门口。被吓一跳的叶哥,起先以为是猫;而后才发现是程椋。
程椋向所有人多此一举地宣布:“我吃的太饱了,要去散步。”
叶哥宽慰地说:“刚刚好。小万回家休息吧,垃圾让程椋去倒。”
然而程椋的散步极其纯粹,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门。今晚不知道被程椋糟糕性格气了多少次的叶哥,闹心地直跺脚;还是万松岩去安慰的他。
“程椋要有你一半好就好了!”
叶哥叹了口气,“算了,他是我祖宗。辛苦你了,松岩。”
万松岩轻轻带上了门。程椋走时没有开廊灯,万松岩则顺延了他的黑暗。只需要顺着黑暗一路走向电梯的万松岩,却觉得自己看见了程椋。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程椋的名字,取代程椋答复的,是黑颜色的风。风把程椋的讯息捎向万松岩。
程椋果真在电梯口等他。
长久的寂静里,风在两颗心之间传音。属于程椋的声音在说“世界完蛋了”,属于万松岩的则是一片静默。
风没有促使他们互诉衷肠。风环抱在程椋的肩头,勾起万松岩的衣角,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蝴蝶结。
良久,万松岩摁电梯按键。
敞亮的电梯间在黑暗中十分晃眼,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地一同钻进光明。光照耀他们内心的每一寸,连同风,连同程椋隐匿于餐桌上的密语。光催促程椋直抒胸臆:“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万松岩的沉默伴随电梯降至一楼。
程椋则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你知道我不会欢迎你。”
巴不得能够背道而驰的程椋,却与万松岩同一个方向前行。莫名其妙之间,他们已然共同散步在小区的道路上。
沿途路灯安插在常青树的枝桠里,灯光被树叶遮挡去大半。万松岩的声音变得毫无杂质,把程椋拢在其中。
“我在海外确实取得了成就,但我在国内的知名度很低。营销cp是最快让大家认识我的方法。”
万松岩比程椋想象中坦诚一些,“我签约的海外娱乐公司,分公司开设在H市。我回国前他们开始给我物色合作艺人,可惜我和他们都合不来。这件事情就被无限延期了。
“碰巧你参加节目。虽然是乌龙,但是我们的话题度居高不下。这正好是我需要的。因此公司趁热打铁,马上来找你。”
他说:“我希望能够合作共赢。这就是我的目的。”
能够理解万松岩的程椋,却不愿承认。他反复咀嚼几年来他对万松岩的积怨——他希望负面情绪能够灌满他的五脏六腑,让万松岩的一切美好都化作虚无。
为了将负面情绪推上更**的程椋,更是在心里暗暗骂了万松岩一句。
……报应对程椋而言,来得比诅咒实现更快一些。
心思全集中于万松岩的程椋,压根没有关注路况。他们行至喷泉花园,蒙蔽程椋双眼的愤怒,使他漏了一节台阶。
好在万松岩紧急捉着程椋的胳膊,让他没有踉跄跌进喷泉。但凡涉及万松岩,程椋不顾一切恩将仇报的行为,促使程椋方才站稳,万松岩便在电光火石间撤了手。
以及万松岩有些失落地说:“当心一点。”
反倒是程椋不自在了:“也不用这么怕我。”
被绊倒的场景令程椋熟悉。五年前或者更早,有个冒失鬼散步时同样被绊了一跤。那位意图一探究竟的高中生,扶稳程椋后,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黑夜里。
等他再出现在程椋面前时,怀里多了一只猫咪。猫比夜更黑,以至于他们能在夜晚里寻出它的踪影。
“你被猫绊倒了。”
从前的万松岩说,“我应该陪你去医院,还是陪猫去医院。”
然而抱着猫不愿撒手的是万松岩。时刻出卖自己的万松岩,教五年前没有流浪猫珍贵的程椋,变得善解人意:“去宠物医院。”
他说:“我们收留它吧。”
“没问题吗?”
程椋告诫他:“没问题。但是这也是你的意愿,你要对它负起责。”
诚然——猫是五年前和万松岩散步时一起捡的,一直留给程椋养而已。工作也是万松岩介绍的,家住他对面,人在和他散步。
对于自己无法逃离的,始终被万松岩牵着走的命运,程椋仅仅报以自嘲一笑。
万松岩却把程椋的如释重负,当作绿灯放行的信号;连呼吸都传递着愉快的万松岩,身上的香水仍然保持着抓人的中后调。
程椋当然知道他喷的是哪款香水。他猜测是被叶哥抓来前,来不及去美容院的万松岩对自己匆匆补救。腹诽真是开屏开到自己家。
“我们是同事关系,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对此一无所知的万松岩,继续之前的话题,“你愿意欢迎工作就行。”
程椋半揶揄半说实话:“你挺公事公办的。”
“还有一件事情,是出自我的私心。”
没有接收到程椋反对的信号后,万松岩才说,“我要为五年前向你道歉。”
“不需要。”
程椋打断他,“你做错什么了?”
万松岩哑然。向程椋阐明错误的具体形状,比捕捉一片风更加困难。
他们绕完喷泉一路往北走,正共同穿行在灌木间的小径。踏出花园的前一刻,程椋为他寻出了理由:“你现在做错了。”
踩着脚步声的点,程椋揭示了谜底:“不要再喷这么腻的香水。”
万松岩却忍俊不禁:“我也闻到了,应该是花香。”
他说:“已经立春了,程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