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嘴唇泛着白,气若游丝,一副虚弱到不能再虚弱的样子,许应不忍心再问,便道:“既然如此,九州哥哥你先好好歇着。”
垫在王九州身后的手默默撤开,宋琢玉把人平放好,温声道:“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去喊我。”
许应出了门,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扯过园中的杂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心乱如麻。这事和杨家有所牵扯,杨庆犯了错,按照律法,会不会牵连到杨止歌?杨止歌算是她来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对她又那么好。自己居然查到她的父亲头上。
“怎么站在这儿?”宋琢玉收到了许应出门前的暗示,踱步到她的身边,看着她半边身子倚着树干,丝带在手指缝中绕来缠去。
他抽出那段被揉的不像样子的丝带,道:“在担心杨姑娘?”
“嗯。”许应心里藏着事情,面色凝重,“我在想,倒运周尊少不了杨庆的参与,若是他认罪伏法,她该怎么办?”
事关重大,万一天子一怒,杨家籍家抄没,杨止歌不外乎沦落到教坊司,当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她的年纪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
“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吗?”许应眼中有些忧色,恳切地望向宋琢玉,道:“或者说,我能救她吗?”
宋琢玉担忧着许应的担忧,他被母亲和师父拉扯长大,对这种毫无作为的父亲也是深恶痛绝。
“若是她能主动与杨庆脱离关系,那这一团脏水便泼不到她们身上去。”宋琢玉说着话的时候有些迟疑,道:“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愿意。”
许应点点头,想着确实,从来只有割袍断义,哪有当子女的主动与不认爹的?她望向宋琢玉的眼睛,道:“你确定这法子可行?”
宋琢玉伸手把许应的身子扶正,道:“若是出事,我会再上一道奏疏,保全她们母女。”
“真的?”听到这句话,许应眉头的忧愁散了不少。
“嗯。我不骗你。”
宋琢玉带着许应去了公署,在架子上抽出一本书,递到许应的手里。
许应接过来,指尖在书页间来回的翻着,这上面只记录了一些时间和人名,这些人名她都不太认识,“这是......”
“看这。”宋琢玉按着许应的手腕,不让她动,翻到一页,指着上面的字道:“这两个月之内,梁州只有一人大张旗鼓地出城。”
许应低头,视线随着他定住,眼眶中赫然映入两个字,“是韩江。”
韩江现在在进京述职的路上,算着时间,也该返程了。那笔赃银,也该到了要算算账的时候了。
*
时值秋末,雍州城内一片萧条,街上人影稀稀落落的。杨止歌拿着给母亲买的药,走到路口拐角处,恍然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喊自己,停下来环视一周,并没有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只当是这些天劳累过度,一时神情恍惚。
待她正要迈开步子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着她的嘴,将她拉到街边的巷子里。
“干什么?”杨止歌攒了劲,一口咬下去,没有什么血腥味,齿间倒是一股子清新又苦涩的草药味。她低头一看,捂着她的那只手纤细柔软,不像是男人的手。
“嘘!”许应揽着肩膀把人往怀里一带,对着那双不安的眼睛,道:“是我。”
“许公子?”杨止歌敛下眼皮,看着这人的装束,声音是像的,可是为什么穿着一身女儿家的白色长裙?
上个月杨止歌向往常一样收拾家中的花木,最靠着门口的那盆花的土,颜色瞧着不大对,模样也不大对,把盆中的土一股脑倒出来,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盆中竟然埋着上百两的银钱。
眼下住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整个雍州城最贫穷的人都要住在这里了,这么多钱,会是谁送的?
是父亲吗?杨庆向来不管她,就是管也会被当家主母明着暗着拦下来,她摇摇头,知道肯定不是他给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袋钱拿回了家,掸掉上面的泥土,觉得装钱的锦袋有些似曾相识,凑近了闻,还隐约有些墨香。
除了那位整日舞文弄墨的公子,谁还有这般的风雅意趣?只是他给钱的话,为什么不直接给自己,要找这么个法子?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上的银子,转身一路小跑,跑去了砚北楼,瞧见了被拆下来卸在一旁的牌匾,人去楼空,荒凉的紧。
如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杨止歌觉得月余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涌上心头,可是真要仔仔细细地看起来,眼前这人,越瞧越不对劲。
许应见她眼中的狐疑更甚,漫不经心地抽回了手,瞧着手上清晰可见的几个牙印,道:“我这手还没好全,就被你给咬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么补偿我?”
“男女有别,虽然你于我有恩,可是,可是我们这么亲密实在是不合礼数。”杨止歌轻巧地从许应的手臂下钻过去,站定后,乖乖巧巧地同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帷帽后面的人轻笑了一声,道:“说来话长,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在小姑娘的一脸错愕之中,许应拉着她的手,就带到了宋琢玉城郊的那处院子中。
“许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杨止歌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带着一点害怕,“你怎么把我带到将军的家里来了?你不会是想要对我做什么吧?我可是个正经人!”
“知道你正经。”许应的双手搭在小姑娘薄薄的肩头,向下一按,把人安安稳稳地按在椅子上。
许应坐在她旁边,问道:“止歌,当日你家宴请宾客,假山暗藏玄机,你还记得吗?”
看着杨止歌面色呆滞,久久不能回神,许应提醒道:“就是你和我乔装打扮混进去,我和宋琢玉一块掉下去的那一次!”
说到假山,杨止歌有了思路,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哦哦哦,知道知道。”
许应正襟危坐,道:“你能不能将那日假山后看见的家纹给我画一遍?”
一个家纹而已,杨止歌从记事起就在家中见过不少,闭着眼睛也能画下来,“能是能,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这是为了干什么?”
房间内静默良久,二人无言。
许应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措辞,可是对着杨止歌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胸中仍旧是挣扎又矛盾。她自己想好好活着不假,可是杨止歌是无辜的,事情的真相牵连着杨家一大家子人,这该怎么办?
她顿了顿,决定将选择权交于杨止歌手中,她道:“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家那座假山下面,有一条密道,通到浮玉山外。”
“密道下是私牢,当日我与宋琢玉一道躲过许多暗器,在密道的尽头,见到了塞上娇。”
“塞上娇?”杨止歌颔首,她虽然没见过,但是知道这花的威名,一旦染上,就是日日都离不了,生不如死。
许应接着她的话说:“是,前些日子忽然从梁州来了许多难民,大都是老弱病残,来了雍州几日便开始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这是上/瘾的征兆。
“经过贺长龄诊断,这人沾上了塞上娇。梁州的矿上的劳工,人人下矿时都喝了这药。”许应轻声道:“梁州刺史韩江,借用此药控制所有的劳工。可是我在梁州转了一圈,连这花的影子都没见着一点。”
“你的意思是,这是从雍州流出去的?”杨止歌身子向后微倾,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轻纱朦胧,映出一个俊俏的身影,许应道:“这是我的猜测。”
“我想让你画家纹还有一个原因,”许应尽量平稳地安抚下杨止歌的情绪,道:“周尊失窃,与你父亲有脱不了的干系。”
“不可能吧。”周尊是国之重器,周尊失窃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她父亲只是贪财好色了一点,应该还没到那种把全家性命弃之不顾的地步。
许应抬手,握着她的手,问道:“为何不可能?小五,你就这么相信他的为人吗?”
杨止歌看着她手上的伤,轻轻拂开,眼皮微垂,道:“许公子,我不是相信我爹。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拿我全家的性命去冒险。”
“这件事没有万全的证据......”杨止歌面色复杂地望向许应,剩下的话不言自明。
许应顺着她的眸光回望,道:“有,我有人证,缺的只是物证罢了。”
“梁州的匪患如此猖獗,少不了你父亲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的土匪头子就在监牢里,你大可以去问问这周尊到底与你父亲有关无关。”
“可是......”
“止歌,我今日找你,便是想问你一句话,若是这周尊失窃一事是你父亲与别人一同谋划的,你可愿我继续追查下去?”
“父亲他竟然糊涂至此。”杨止歌扼腕叹息一声,道:“周尊失窃是一件掉脑袋的大案,人人避之不及,你纵使查明了真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这件事对别人而言无关紧要,人们不会在意国库到底丢了多少东西,许应抬手,轻轻取下帷帽,露出一双眼睛,“但此事却关乎我的性命。”
杨止歌身形一震,刚刚的猜测在此时得到了验证,如此清瘦的身影,带着挺拔似竹的气质,如今换上的女子的衣袍,显得秀丽又俊朗。
这分明是个女子。
短短一日,令她震惊的事情接踵而来,父亲是大案的参与者,救济自己的翩翩公子竟是个女子,她还没有缓过这股劲,余光就瞥见了一张卷边的告示。
泛黄的纸页慢慢在桌上铺展,她的视线随着游移到边缘,纸上清俊的面容与眼前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你是......”
许应的指尖勾着丝带,把帷帽随手一放,对着小姑娘的眼睛,正色道:“我就是许应。”
小宋:不是特别好意思和好朋友沟通,让她不认爹,这话要怎么说捏
应应:交给我吧,我去和她说
考完试了我又回来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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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