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 第6章 第 6 章

两层高的的红砖小楼外墙爬满绿藤，一枝玉兰树的枝条将春意送到窗边。越过雪白硕大的花朵，舞蹈室的一整面镜墙，映出一个翩然的身影。

控腿、跳跃、旋转、翻身、跪地起腰，在动与静之中，展现柔美与力量，相机从不同角度捕捉每一个灵动的时刻。

拍摄结束，明岚舒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却被周澍叫住。他提议：“一起吃个饭吧，都到饭点儿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男生双手插在裤兜，树一样挺拔的身姿，短而干净的头发，笑起来鼻翼微皱。

直到周澍又重复了一遍，明岚舒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待会儿还有别的工作，快来不及了。”

周澍的眼里晃过一丝失落。但只是一瞬间，他再度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香水：“是栀子花的味道，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明岚舒迟疑地看着他，没有伸手去接。

周澍语气诚恳：“拿着吧。你免费帮忙，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只能送你个小礼物。”

下午，明岚舒按时到了片场，这次是给杂志当平面模特。蒋之渠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极乐娱乐铁了心要惩治不听话的艺人，只给一些边角的工作。明岚舒什么都不挑，拼命接拍各种广告，拍一期能够付明喆一周的医疗费。

终于拍完收工，柏原等在场外。他把目光落在明岚舒的身上反复逡巡，却始终不发一言。

明岚舒被这气氛弄得不知所措，心被揪了起来：“是不是有坏消息？”

难道是许绍恒终于下了□□？还是公司要让她赔违约金？

柏原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澎湃浪涌，说：“你还记得上回饮料广告的导演吗？”

明岚舒被问得莫名其妙，诚实作答：“记得。”

“他是《天净杀》的执行导演。”柏原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亢奋，解释道：“《天净杀》是陈楚导演几年前就开始筹备的电影，光是打磨剧本就花了三年。他把你的照片给了剧组，陈导让你去试镜！”

明岚舒的心猛地一跳。

陈楚导演，中国影史上留名的人物。拍他的电影，明岚舒想都不敢想。这一刻，她头皮发麻，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到晕眩。

柏原已经冷静了下来：“好好准备，不论是什么角色，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试镜的那天，柏原特地让明岚舒不要化妆。像陈楚这种级别的导演，看人的眼光独到，往往能透过皮相看到心底深处。浓妆艳抹起不了修饰的作用，反倒掩盖了本真。

地点约在陈楚的工作室，一个艺术街区的独立院子。院子外种有一株海棠，高过了屋脊，想来应是棵百年老树。

那天阳光很好，白底粉花在新绿的陪衬下，春色妍妍。微风吹过，花瓣漫天落下。明岚舒伸出手，一片花瓣就飘进了掌心，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柏原在敲门前把重复了十几遍的话，又拿出来讲：“你千万不要紧张。”

明岚舒声音轻缓，语气里还带着点无奈：“你看起来比我更紧张。”

叩响了门，出来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领着他们进了会客室。

没一会儿，又进来了一行人。明岚舒最先见到的是饮料广告的导演，也就是执行导演。然后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电影的制片人洪城，柏原立刻迎了上去打招呼。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人，眉宇间有英气，健步如飞并不显老态，是导演陈楚。

宗师气质，这是明岚舒对陈楚的印象，就像教科书里民国时期的先生们，深沉又儒雅。

众人相互介绍寒暄之后，面试正式开始。明岚舒先是被要求站在摄像机前，正面、侧面、背面转了一圈，展示不同角度。然后工作人员给了她一段独白，让她随意发挥表演。表演课上明岚舒做过类似的训练，知道是在考察演员的想象力。

做完所有表演，洪城把其余的人叫到了隔壁，让陈楚单独与明岚舒交流。

陈楚盯着她看了半天，感叹了一句：“你这张脸，天生就是为拍电影生的。”

电影项目尚在保密期，陈楚没有说想让明岚舒演哪个角色，没有给她看剧本，也没有评价她的面试表现。而是跟她聊天，聊她的家庭，聊她从小的经历，又问她最近看过什么电影，喜欢什么文艺作品。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先前那个斯文的小伙子又走到门口，跟陈楚说许先生来了。

明岚舒听到“许先生”三个字，心跳漏了两拍，但她马上意识到是自己神经过敏。姓许的人有很多，并不是只有许绍恒。

向陈楚告辞后，明岚舒跟柏原碰头，讲了自己与陈楚聊天的情况。她问柏原自己是否有希望，柏原想了想摇头说：“不好说。”

他倒是跟洪城他们聊了不少。实际上《天净杀》这部电影，陈楚对于演员的选择是希望保持神秘感、禁忌感，因此决定启用新人。他和团队看遍了京州各大艺术院校，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眼看着开机临近，学校又要放假，找人更难，陈楚总算松口把标准放低，不一定非要科班出身。明岚舒这才得到这次试镜机会。

听柏原说完，明岚舒心里生起了希望。她想，陈楚团队选角历经的各种波折，万一是上天在冥冥之中为了成全她呢？

她跟着柏原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走回先前那个院子。

大门的台阶上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个男人。身穿卡其色的风衣，腰背笔挺，双手插兜，微微仰着头，似乎对院墙外伸进来的海棠花枝很有兴趣。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了头。

眼神在瞬间相撞，明岚舒的大脑也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心狂乱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

姓许的人有很多，偏偏眼前的就是明岚舒最怕见到的那一个。

许绍恒眼里闪过一秒的错愕，马上又恢复了看不出情绪的幽深。视线在迎面走来的年轻男女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明岚舒的身上。

对面的目光锐利，明岚舒的耳根跟着发烫，迅速垂下了眼眸躲避。她不确定许绍恒是否将她认了出来，但她打定主意假装不认识。那夜发生的事，太羞耻了，她没敢告诉第二个人，连柏原也不知道。

柏原直觉前面的男人眼熟，一时脚步放慢。正在努力回想时，衣袖被旁边的人一把扯住，明岚舒轻声催促：“走快点啊。”

声音柔柔的，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仿佛不是在催促，更像在撒娇。沈翀那张嘴偶尔也能说出大实话，的确挺登对。

许绍恒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别处。

走得近了，明岚舒又闻到了清冽的气息。她把呼吸放得很轻，极力想弱化自己的存在感。擦肩而过的时候，许绍恒说了声“sorry”往旁边让了让，是他一贯的绅士教养。

这让明岚舒确定他并没有认出她，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迈出右脚准备跨出院门。

“明小姐。”身后却有声音响起。

极清淡的口吻：“我们又见面了。”

明岚舒的脚步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柏原终于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忙不迭喊了声许总，双手呈上自己的名片作起了自我介绍。他对这些商界大佬在梦里都能叫出名字，只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许绍恒。一直听说许绍恒的母亲是京州人，但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认识陈楚。

直到听到柏原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明岚舒才僵硬地转过身。她看见柏原热络地跟许绍恒说着什么，而许绍恒则对着她露出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明岚舒抿着嘴唇，木知木觉地呆立。完全无视了柏原在朝着她拼命使眼色。

“我们之前见过，不过明小姐好像不记得了。看来我没有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说话的人眼底意味深长，语气很淡。

心事被人说破，明岚舒抬起眼帘，对上了那双透出嘲讽意味的眼睛。躲不过了，她硬着头皮上前：“许先生，您好。”

一个多月了，没想到许绍恒居然能把她认出来。明岚舒内心翻腾，怎么就这么不巧遇上了。他见到她，必然连带着就记起那晚的扫兴。他会不会报复？封杀她？眼看着工作有了点起色，好难得才能试镜陈楚的电影。

委屈、羞辱、不堪，好不容易修复的自尊又出现了裂痕。这样想着，明岚舒的眼眶逐渐泛红。

这姑娘睁着一双雾气缭绕的眼，好似落入陷阱的小鹿，无辜地朝猎人求饶。许绍恒在心里骂了一声，他又没有真的在犯罪。

明岚舒等了半天没等到许绍恒说话，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她打定了主意，今日许绍恒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受着。他这种人物，大庭广众之下，想来也不敢太过分。

但片刻后，许绍恒只是将眼神漫不经心地从明岚舒的身上移开，客气、冷淡又疏离地道：“我有些私事，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