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京州降落。
明岚舒打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树桃花开得正艳。青嫩嫩的薄叶间,明晃晃一片粉红,不由得想起去年的自己连看一朵花的心情都没有。
如果那时她没有遇见许绍恒,现在会怎么样?
明岚舒不敢再往下想。许绍恒对她的意义,如同雪山之于圣徒。可以仰望,却无法私有。
在那一刻,明岚舒泄了气,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计较。
她约秦霜吃了顿饭。算起来,她们有一阵子没见了。
铜制烤炉微泛橘光,炭火的温度穿透篦子,食材的肉香四溢,油脂滋滋作响。秦霜吃下一整块雪花牛小排,再看看明岚舒,几乎没动筷子。
“女演员的自律真可怕。”秦霜给两人的杯子倒上清酒,犹豫了一下,问:“那个简瑶,是你大学同学吧?”
明岚舒刚把酒杯搁到唇边,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怎么了?”
“前几天,陆先生北郊的马术俱乐部开业,沈翀带我过去玩。那天也来了不少明星,简瑶当时就在。后来大家就骑马嘛,中途不知怎么的,简瑶的马突然发狂,眼看要摔下来,许绍恒冲过去把她救了。她人没受伤,不过据说吓坏了,缩在许绍恒怀里直发抖。当场就有人打趣说是英雄救美。后来晚宴的时候,简瑶就顺理成章坐到了许绍恒身边。晚宴结束......”
明岚舒喝了一口清酒,酒液沿着杯子滴下来,洇湿了衬衫的衣领。她浑然不觉,语调平静:“他们一起走的吗?”
“那倒没有。确实是许绍恒的车送的简瑶,但许绍恒是跟沈翀一起走的。”
“哦。”明岚舒没发觉自己绷直的背脊松弛了下来。
秦霜摇了摇头抽出纸巾递过去,让她擦衣领上的酒渍:“你要知道,不只是简瑶,也不会只有简瑶。京州的名媛和大小明星、网红谁不对他蠢蠢欲动。与其精神内耗他有没有白月光,不如多想想怎么利用跟他前女友长得像,给自己挣前程。说实话,就冲他收拾蒋之渠的手段,一看就是个狠人。这样的人,你图钱图前途都行,就是别陷进去。”
明岚舒不置可否,隔了片刻,问:“你和沈翀......?”
秦霜说:“断了。”见明岚舒诧异,她多解释了几句:“骑马那天分的手,他最近订婚了。我的体验卡里没有这个项目,就把他pass了。”
秦霜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真丝衣领沾了水留下的印痕,怎么擦都擦不掉。明岚舒把纸巾扔到桌上:“如果我有你一半的理智就好了。”
看着对面深情黯淡的人,秦霜叹了口气:“别想了,等会儿带你去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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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酒吧生意爆棚,那些躁动的、寂寞的、兴奋的、迷茫的人,都需要音乐和酒精的安慰。
秦霜呼朋唤友叫来了一群人,有见过的也有不认识的。酒摆了满满一桌子,烈酒打底,从龙舌兰喝到伏特加。
满腹心事的人容易醉,更何况晚饭时已喝了不少清酒。现在一杯金汤力喝下去,明岚舒眼神变得迷离,酒精上头的感觉如海啸般呼啸而至。
秦霜也喝了不少,但还算清醒。她让朋友照顾明岚舒,自己去了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秦霜出来的时候,看见沈翀倚着墙,似乎在等人。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了生硬的阴影。在隐约传来的嘈杂音乐中,他看起来很不爽。
秦霜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面无表情看着他。沈翀跟她对视了一阵,嘲讽道:“秦霜,这么快就来找下家了?”
秦霜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语气淡淡的:“不可以吗?”
沈翀明显被噎了一下,几秒后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吊儿郎当:“找到了吗?”
“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说完秦霜就朝外走,却被沈翀挡住了去路。
她目光越过他,语气冷漠:“请让一让。”
沈翀盯着她,慢慢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下一秒,他伸手去抓秦霜的肩。秦霜仿佛早有防备,敏捷地从他的臂弯下钻了过去。
沈翀扑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秦霜,”他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么样?”
闻言,秦霜笑了一下:“沈总,你这样烦人,你未婚妻知道吗?”
说完,秦霜也不再看沈翀,转身就走。走回卡座,却发现零星只剩了两三个人,明岚舒也不在座位上。
秦霜忙问在座的朋友明岚舒去哪儿了。朋友说好像往大门那边走了。秦霜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明岚舒喝醉了,又不常来酒吧,怎么能放心她一个人走出去。
她在酒吧里找了一圈,又往门口一路找去,直到走出了大门,始终没见到明岚舒,打她电话一直提示正在通话中。
她急得额头冒汗,沈翀却又在此时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秦霜,我有话要说......”
她不容分说地打断:“闭嘴,快帮我找人!”
沈翀闭了嘴,陪她在附近四处搜寻。终于在旁边的巷口,看见明岚舒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手机一直贴在耳边。
“明明!”秦霜跑过去,看见人毫发无伤,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烈酒的后劲太猛,明岚舒醉了。很多时候酒精就好像是一点即燃的引线,感性的情绪在酒精的刺激下,被无限放大,然后把一切克制都撞得粉碎。
她在外面已经吹了好一阵风,进入了一种放空的状态。路灯是亮的,可她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变得虚无缥缈,身体像是一叶扁舟摇晃在星河月夜里。
脸上沾到了冰凉的东西,她疑惑怎么突然下雨。想躲开,头却被什么固定着。耳边有个声音好像在叹气:“别动,洗脸。”
接着她就闻到了隐隐约约的木质气息,好像是微凉空气中的湿润松果。她记得自己身上也沾染过这个味道,很喜欢的味道。
她哼了一声,闭上了眼。梦里都被这清冽的气息环绕。
这一觉睡得很沉,天光大亮时明岚舒才睁开眼。
宿醉后昏昏沉沉,她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一副绘有兰花的屏风突然闯入了眼帘。
她陡然睁大双眼。目之所及,挂着帷幔的四柱架子床,一扇绘有兰花的屏风,镂花窗棂像一个巨大的画框,将插有海棠的雨过天青色大瓷瓶框进画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立刻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心陡然缩紧。身上穿的这条宽松的丝棉睡裙也不是她自己的。
明岚舒瞬间困意全无,腾的一下坐起来。
就在这时,门锁一动,许绍恒兀自出现在门口。
“醒了?”他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一个纸袋放在床尾凳上,“洗漱完出来吃饭。”
明岚舒满腹狐疑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服。
等她收拾好自己,跟着许绍恒走出房间,才发现这是一处非常传统的两进四合院。
青砖黑瓦,门墩影壁,抄手游廊,一殿一卷式垂花门。建筑外观古朴端正,里面的布局全部做了现代化的改造。车库、酒窖、影音室、书房、健身房、起居室、衣帽间,一应俱全。
装潢也是中西混搭。镶嵌银丝的绸缎扶手椅,牡丹蝴蝶漆画的樟木斗柜,宽大的水牛皮沙发,不规则的圆柱状立灯,墙上赵无极的水彩画,是许绍恒才从港城巴塞尔上买回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明岚舒忍不住问。
许绍恒说:“我母亲的嫁妆。小时候我陪她回来探亲,也在这儿住过。你觉得怎么样?”
明岚舒打量内院的中庭,院落宽敞,莳花置景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
引活水造莲池,池子里用太湖石堆叠假山。西厢房窗台几盆兰花错落有致地摆放。青砖墙上大蓬大蓬的月季攀爬,绿叶丛中带刺的红花在枝头招摇。庭前几颗海棠,树形不高但繁花正盛,层层叠叠开出满树粉白的花朵,远远看去如云似锦。一株枣树需两人合抱那么大,阳光穿过宽阔的叶子,洒在青石铺成的地面,照亮了整个院子。
她真心实意称赞:“闹中取静,很宜居。”
许绍恒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一手抄兜靠着枣树,身上穿着柔软的棉麻衣裤,刚洗过的头发也软塌塌垂在额前,很难得的有种居家的松弛闲散。
见她目光投过来,他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话。明岚舒一时也语塞,心里有种恍惚的情绪。
风吹过,海棠花瓣飘落一地。树下的人微微抿着唇,一双水润的眼眸结满了愁绪。让许绍恒记起上一个春天,他与她擦身而过时,她的肩头也落有几片粉白的花瓣。
他心中微微一动,朝明岚舒走近了一步。他伸手帮她拂去花瓣,盯着她的唇刚要低头,垂花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
明岚舒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进了内院。
妇人看到明岚舒,笑得和蔼可亲:“明小姐起了?还难不难受,早餐我煮了小米粥,养胃的。你俩快来吃吧。”
面对这和风细雨的关怀,明岚舒知道自己昨晚喝醉以后大概率很丢脸。她难为情地说了声谢谢,瞥到许绍恒脸上挂着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她惴惴地看向许绍恒。
许绍恒展开笑容:“琴姨,今天天气不错,拿到院子里来吧。”
早餐摆在池边的石桌上,几条锦鲤在脚边甩着尾巴游来游去。餐点很丰盛,许绍恒偏爱西式早餐,琴姨照顾明岚舒的口味,又做了中式点心。一小碟一小碟的精致摆盘,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然而明岚舒头昏脑涨,胃口不佳,只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碗。
“听说过回魂酒吗?”许绍恒坐在对面看了她一眼,姿态清雅地抿了一口黑咖啡,语调慢慢悠悠:“就是头一晚喝多了第二天起来还难受的话,再喝上一小杯,就可以解酒。”
他的表情看起来特别真诚:“我这儿有你出生那一年的茅台,要不给你来一杯?”
明岚舒早就领教过许绍恒阴阳怪气的讥诮本事,她又窘又尴尬。过了好半天,鼓起勇气问:“我怎么会在你这儿?”
“不记得了?”许绍恒短暂地蹙了下眉头,慢条斯理放下了咖啡杯,“你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想见我,让我来接你。”
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不信?看看自己的手机。”
明岚舒慌慌张张翻开手机通话记录。目光扫到最顶上那条记录的时候,她手上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落进水池子里。
通话记录显示,她确实给许绍恒打过电话,通话时长27分钟。
明岚舒心脏一紧。她为什么会给许绍恒打电话?还打了快半个小时?但关于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
她小心翼翼问:“我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
许绍恒的目光在她脸上游弋,颇有几分审视的压迫感:“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明岚舒更加无地自容,她低下头抠了抠手指:“我好像断片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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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