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爆炸,巨大的声响掠过耳膜,刺眼的火光燃起,代表着死亡与牺牲的硝烟蔓延到鼻腔。
医疗救护小队的成员赶忙前去发掘现场,试图急救下爆炸现场内那个生死不知的人。
松田阵平安静的等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手术室内的人是萩原研二,他的幼驯染,占据了他大半人生的至交好友。
松田阵平恨不得现在躺在里面生死不知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混蛋家伙。
这样他就不用在这里忍受着这度秒如年的心焦与恐慌感。
“你再用点力椅子扶手就该断了,放过可怜的扶手吧。”
说话的是松田阵平的上司,他挡住松田阵平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的视线,叹息着说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松田阵平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泛起的酸痛感,松田阵平轻轻松开手,让扶手快乐的幸存了下来。
“手术结束了,看起来结果还不错。”
上司侧过身,让松田阵平看见手术室熄灭的灯,与鱼贯而出的护士医生,以及最重要的被推出来的床车。
确实还不错。
萩没有成为一具尸体。
他还活着。
床车里躺着的人被包成了木乃伊,可想而知他伤得极重。
虽然早就清楚被炸弹炸伤的人身上肯定会有大面积的烧伤,但亲眼看见还是让人心里忍不住泛起心疼和酸楚。
而烧伤只是最基本的而已,更严重的是被爆炸冲击波冲刷过的内里,以及为了精细操作无防护暴露在外面的双手……
“病人情况基本稳定,在重症病房观察几天之后就能转入普通病房了。”
医生细细交代着病人的伤势与养护时的该注意的地方。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接下来就是好好养着。
萩原研二的手也保住了,虽然变得坑坑洼洼,满是烧伤血痕,但好歹不用截肢了不是?
后期进行一点移皮手术和一些复建,正常生活肯定是没有问题哒。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不管怎么样,萩原研二是活下来了不是吗?
但是几天后,萩原研二被确诊植物人。
可能下一秒就能醒过来,但也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与死亡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还活着。
得到消息的萩原研二的姐姐,萩原千速,请假赶来看望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的伤势很重不能转院,但萩原千速还需要回神奈川警察局工作,于是松田阵平就被拜托着接受照顾萩原研二这个任务。
松田阵平并不觉得麻烦,反而挺高兴的。
作为病患多年的幼驯染,他们的感情无疑是极为深厚的,就算萩原研二现在只能安静的躺在那里,不能再给他丝毫反馈,松田阵平也希望能一直看见他。
但他的姐姐萩原千速想要带着弟弟转院,想要照顾一直沉睡的弟弟,松田阵平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的理由。
毕竟他们只是朋友,而她们是血缘上的姐弟。
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很美好了。
就算萩原研二伤势好转之后就会离开东京,松田阵平再也不能一下班就来医院见他。
至少在这天到来之前都还算幸运且美好。
更何况,松田阵平坚信萩原研二会醒过来的。
他既然没有在爆炸中丧命,又怎么可能就此一直沉睡呢?
他可是最喜欢热闹了。
现在可能只是有点累了,也有些怕疼,所以先让自己休息一会而已。
仅此而已。
所以,过段时间萩就会醒来的。
松田阵平坐在床沿,凝视着萩原研二安静平和的面容,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这张脸过往十多年每天都能见到,陌生的是现在出现在这张脸上的神情。
他见到的萩原研二一直是带笑的,似乎每时每刻都眉眼弯弯的在笑,不管是面对亲人、朋友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萩原研二总是不吝于赠送几个免费的笑容。
而获得萩原研二最多最灿烂的笑容的,理所当然的是作为萩原研二最亲密的幼驯染的松田阵平,这点连萩原研二的父母都比不上。
因为陪伴萩原研二时间最长的是松田阵平啊,而无论何时何地,萩原研二见到松田阵平的时候总会送给他最大最灿烂的笑容,开心到仿佛背景都在冒小花花。
松田阵平几乎看不见萩原研二除了装可怜以外不带笑的样子,但现在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了。
因为装在这副躯壳里的那个活泼爱笑的灵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副空壳,不能传递任何情绪。
松田阵平沉默了半响,欲言又止,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明明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能说什么呢?
啊,真烦啊。
明明医生说了跟病人多讲讲话有助于他醒过来。
可是为什么他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聊啊?!
于是松田阵平不带一点感情,干巴巴的叙述着自己一天从醒来到现在来看他的整个过程经历。
事无巨细。
但还是因为这期间过于乏善可陈,没多久就说完了。
松田阵平默了默,决定把这些事再重复几遍。
试图水时间.jpg。
也期待着萩原研二被烦得受不了,醒来打断他的噪音污染。
可是并没有。
他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松田阵平渐渐习惯了警视厅与医院两边跑,偶尔回回自己家的日子。
但他还是没有习惯身边空落落,世界空荡荡的感觉。
因为缺了一个人,他的世界缺了半边。
喊萩的时候再没有回应了。
想说些什么、发些什么消息的时候,又突然意识到他躺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手机在爆炸中销毁掉了,手机卡在等萩原研二醒来去补办。
如果过了时间,那就只能让它自然注销掉,等萩原研二醒来再重新办一张。
因为萩原研二还活着,所以他的手机卡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松田阵平还不至于无聊到一直给手机卡充话费,就为了给手机卡发消息排遣寂寞。
因为萩原研二没有死。
他还没有死。
他会醒的。
“年轻小哥,请问你可以帮我读一下信吗?”
在松田阵平走进医院,准备日常去看望的萩原研二的时候,一个老婆婆喊住了他。
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她手里拿着一封洁白的,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
松田阵平走近,接过信封,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拒绝帮助这个小忙。
两个人自然而然的搭上了话,聊起了天,主要是老人在聊。
松田阵平其实在医院不止见过老人一次,她好像也是每天都来。
大概是某位病人的家属,毕竟每次见到老人时,她都没有穿病服,那就不会是住院的病患。
也是有亲人受伤了在住院吧。
“松田君也是有亲人受伤住院吗?我看你每天都来。”
“不是亲人,是朋友,我们是幼驯染。”
松田阵平墨镜下的眼睛弯了弯,唇角扯出一抹轻浅的笑。
老婆婆恍然:“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啊。”
“???”松田阵平惊了,不是很能理解老人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不得不解释:“我们是纯粹的幼驯染关系,不是恋人。”
“还没告白是吧。”老人露出很懂的笑容。
“……?”
“我们是同性。”松田阵平无力的解释。
“同性间的爱情也值得祝福啊。”
老人看着松田阵平脸上的无语和无可奈何笑了起来。
“没有哪个‘普通’的朋友能够完全放弃自己的私人生活,一直来照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人的,即使是幼驯染也不例外。”
“因为只是朋友。”
“松田君可以问问自己的心,对那个人的感情真的仅仅止步于友情吗?”
松田阵平微微皱眉,迟疑中带着一丝警惕:“你怎么知道他是……”植物人?
老人微微笑了下:“因为空间有限,医院普通单人病房隔音并不算好。”
“每日的单方面谈话很显然的揭示了他的病情。”
因为大多处于单人病房的病患都是需要静养的,通常很少出现谈话声,松田阵平也就一直没有发现这一点。
毕竟隔音差是相对于走廊上的,在病房里还是基本上不会听见隔壁的声音的。
松田阵平一想到自己的车轱辘灌水话疗很可能被其他路人听到了,就很想去死一死。
社死就在一瞬间.jpg。
“我曾经做了十年的植物人,从三十五岁一觉睡到了四十五岁,我今年五十一岁。”
老人带着平和的笑意开口。
“现在病房里睡着的是我的老伴,他在三年前因为车祸也变成了植物人,好在命还在,总有一天他会像我一样醒来的。”
松田阵平微微一怔,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
命运于这对夫妻太过于残忍了。
十年的等待,短暂的三年相会,又是无限期的等待。
“他等了我十年,这封信就是在那时候写的,他把那段时间所有想跟我说的话都写在了一封封的信里面,他说他要看着我把这些信都回完。”
“不许浪费。”
说着说着老人带着怀念笑了起来。
“后来他睡着了,我就每天看一封,每天回一封,总想着等我回完他就醒了,或者哪天他等不及我这么磨磨唧唧的,就提前醒过来让我快点回完。”
她说:“不管怎么样,我会等他一辈子的,我相信他有一天会醒来的。”
“他舍不得我。”
“松田君如果感觉到寂寞的话,也可以把想对他说的话写下来,等他醒过来让他慢慢回,也算爱人间的一点小趣味呢。”
松田阵平坐在病房里想着那位老人的话。
写信吗?
也不错。
通过交谈,松田阵平自然看出来了这位老人找他帮忙念信不过是个搭话的借口,主要是想借着自己的经历来安慰他吧。
是个相当温柔良善的好人呢。
松田阵平刚想开始今天的话疗日常,就想起了“医院普通单人病房的隔音不好”。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最后压低声音,凑在萩原研二耳边继续他的车轱辘灌水话疗。
不想被其他路人听见,所以压低声音。
但希望萩原研二听见,所以凑近耳边念叨。
第二天下班,松田阵平难得没有第一时间赶去医院,他先去买了很厚很厚的几叠信纸,以及一袋信封。
信封以漆黑的夜色为底色,散落着细碎的星光,一轮明月落在信封的封口。
夜色深邃,繁星点点,月光皎洁。
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来说,就像月亮一样,是在黑暗中柔和的光,拉他走出噩梦的援手。
众星捧月,他这个人也像月亮一样在人群中总是焦点。
但众所周知月明星稀,月亮越皎洁的时候,天上的星星就看起来越稀落,而星星繁茂明亮的时候,是看不见月亮的。
信封上的星星就是这样繁多且明亮,所以月亮在正中央的封口处,在信封被火漆封口时,月亮也会被隐没。
就像萩原研二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他还存在着。
只是被封印住了而已。
小心翼翼的揭开蜡封后,明月会重新出现。
萩原研二也会苏醒重新出现的。
很有设计感的信封(肯定)。
松田阵平买下了它。
松田阵平从11月7日开始补起,每天一封,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但7号那天的仿佛失去全世界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再之后的日子,松田阵平掏出手机打开信息的草稿箱,里面放着一堆想发却不知道该发给谁的,没有收件人的短讯。
松田阵平照着里面的短讯,用回忆把这半个月的空缺填补满。
其实每封不会寄出的信封里的信件内容并没有多少,大概是对着萩原研二的耳朵把想大多数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信里面也就剩下不好意思直接说的与想当面跟清醒着的人说的话语了。
比如告白,对萩原研二有别于友情的别样感情,一种对心慕之人、对爱人、对恋人之间的感情。
在被老人点出来以后,松田阵平认认真真剖析了一番自己对幼驯染萩原研二的感情。
发现里面的成分很多也很复杂,基本上松田阵平所有正向的感情,此生最浓烈的感情都寄予在里面了。
在以往同进同出,如周遭空气一般平和存在于对方世界里的时候,松田阵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萩原研二的感情竟如此浓厚复杂。
在骤然失去之后,才突觉那浓烈的窒息般的痛楚如此深刻。
也因为松田阵平对萩原研二的感情太深太多也太复杂了,以至于他一直没发现这之间还掺杂着爱情。
除了友情、亲情以外还存在着爱情。
在此之前,松田阵平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的,尽管他们之间时常有些亲密的举动、暧昧的言语。
但萩原研二的个性不就是如此嘛,他们是幼驯染,他对他的行为容忍程度高一点也很正常吧。
仿佛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什么,都是可以用“幼驯染”三个字解释的。
“毕竟是幼驯染嘛,这样也没什么。”
但是细拆下来,幼驯染只是一同长大、相处时间长些的朋友而已,而朋友之间是存在着距离的,幼驯染也不过是距离更加近一点而已。
但总归心理和生活间是存在着距离的。
可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早已超出了这个界限。
只是警校期间有着一对比他们更加黏糊的幼驯染朋友,让松田阵平完完全全忽略了这个事实问题。
其实细想一下,见过的人里除了青梅竹马已经或即将成为恋人的幼驯染,普通的同性或异性间的幼驯染完全没有他们这样黏糊亲密啊。
就算萩原研二的性格就是如此自来熟的亲昵,但是自己一直这样容忍默认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如果他对此感到不适,萩原研二完全会退一步,他一直都很有分寸感。
不管是对于异性还是同性朋友,这样毫无距离感的亲昵是他松田阵平一人的专属。
所以果然是他自己对人有非分之想,萩原研二潜意识满足自己渴求更近一点的亲密距离,才发展成这样的幼驯染关系的。
亲密到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的距离。
所以萩原研二抱怨刚交的女朋友没两天就分手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松田阵平突然有点心虚。
其实萩原研二上一回交女朋友已经是高中时候的事了,他的最后一任女朋友好像叫藤原?
嗯,大概是高一时候的事了,自那次分手以后萩原研二就再没交过女朋友,也没有再抱怨过总被女朋友甩的事。
萩原研二交的女朋友从来没有坚持过一个星期的,正常往往不到三天萩原研二就被提出分手。
萩原研二总被女朋友们抱怨没有安全感,也感觉不到对方对自己有在意感。
明明交了女朋友萩原研二就没有再组织参加过联谊了,也不会跟女孩子孤男寡女单独待在一起。
萩原研二一向都很绅士体贴,也很会把握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分寸感。
明明她们也都清楚知道这些,可还是感觉不到萩原研二对她们的喜欢和在意。
“就感觉萩原君还是把我当作普通朋友,而不是当作女朋友。”
具体的感觉她们也说不清,但就是这样奇妙的感觉,令她们觉得还是跟萩原研二恢复朋友身份更好一点吧。
而萩原研二的最后一任女朋友非常干脆激情开喷了,她觉得萩原研二在欺骗她的感情。
“你敢说你对松田阵平没有一丝丝超出友情的想法?你每天陪他的时间比我这个正牌女友还多,他的事情永远是第一位,你们的亲密程度完全过界了!!”
萩原研二反思之后,确定了自己对松田阵平的想法,然后去找她道歉了。
没想到萩原研二道歉之后,她却开始痛哭,并为自己当时过于激动的情绪向萩原研二道歉。
藤原曾经也有一个亲密的幼驯染朋友,但是在对方交了男朋友之后,渐渐的就和她疏远了关系。
因为她觉得藤原影响了她的感情生活,觉得藤原插在他们之间像个第三者。
可是明明是藤原先来的啊,明明之前只有她们两个人啊,明明她的恋人才是她们之间的第三者。
但感情一旦有了偏向,那时间长短、先来后到也就不重要了。
藤原不再是她心目中的第一位,自然也就碍眼起来。
也是因此对于萩原研二与松田阵平之间的感情,藤原才会那么激动。
如果说萩原研二对松田阵平只是纯粹的幼驯染情谊,但萩原不会因为有了恋人就逐渐疏远对方,不就是代表着藤原与她的幼驯染之间曾经的感情太过于虚假了吗?
这让藤原无法接受。
相比于此,她甚至更愿意接受萩原研二对他的幼驯染是存在爱情的,所以才会一直把对方放在第一位,连女朋友也比不上。
但其实正是因为藤原与她的幼驯染曾经的感情太过于亲密了,于是在对方有了恋人,有了同样亲密的人,不再是对方心目中第一位时才会那样痛苦和难以接受。
朋友之间还是要存在些距离的,这样才能坦然接受对方未来将会有一个比自己要更加亲密的恋人。
从“唯一”变成“之一”是很痛苦且难以接受的一件事。
不过这之间发生的前因后果松田阵平是完全不清楚的。
虽然萩原研二确定自己心意之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幼驯染表白,但显然一直到被炸成植物人某人都没找到那个“机会”。
松田阵平问起萩原研二这方面的事情时,就那种突然发现萩原研二好像有几个月没再谈过恋爱了,于是随口问起这方面的事情。
萩原研二是想过顺势告白的,但是看着松田阵平毫不在意,坦然问起的模样,萩原研二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拒绝。
这样一想,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瞬间就漏光了。
于是萩原研二假装深沉的开口:“啊,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对她们稍微有点好感就追求告白,接受同意成为恋人什么的太过于不负责任了。”
“也是因此她们才没两天就向我提出分手吧。”
“因为我只是稍微有点好感,提喜欢都有些过了,只止步于欣赏吧,所以给不了她们想要的在意喜欢和安全感。”
“下一次我只会在确认自己喜欢,做好与对方共度一生的准备时才会去追求。”
“哦,随你。”松田阵平认真看了萩原研二一会,直觉性的感觉对方已经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出于微妙的酸涩感松田阵平冷漠的应了一声,就不再继续询问。
当时的松田阵平将这种感觉解释为对好朋友的独占欲。
但是现在,松田阵平轻笑一声,原来是对所爱之人的占有欲。
以萩原研二转院那天为分界线,松田阵平写给萩原研二的信的内容变多了。
从薄薄的一张到厚厚的一叠。
大概是不再能每天见到萩原研二了,于是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松田阵平逐渐习惯身上带个小本子,随手记录下自己当时想对萩原研二说的话,然后归家后把当天的记录裁剪下来塞进信封里。
每天以凌晨12点为界,将前一天彻底封存进一个小盒子里。
随着时间流逝,小盒子逐渐变成大箱子,里面的信件也逐渐增多,可萩原研二一直没有醒来。
当然,松田阵平也从未忘记要给萩原研二报仇,抓住将他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他一直在申请调职。
直到四年后的10月底他才调入了搜查一课3系,虽然不是自己想去的部门,但也算勉勉强强了。
这些年的11月7日,警视厅一直都有收到倒计时的数字传真。
今年应该也不例外,如果没想错的话,他会在今年的11月7日再次犯案。
萩。
我能够为你报仇了。
我一定会抓住他的。
根据预告信的谜题,松田阵平带着工具箱来到了杯户商场的摩天轮。
日本最大的摩天轮。
他走进72号车厢,看着座位下炸弹上的显示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另一处的炸弹地点是医院,人流量极大的地方。
所以他不能拆除炸弹,必须等待最后三秒的提示,将炸弹所处位置告诉同事。
啊,真是抱歉,萩,完成不了跟你的约定了。
不能给你报仇,也不能等你醒来了。
轰——
在东京摩天轮上的烟火绽放时,远在神奈川的萩原研二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
“小阵平!!!”萩原研二惊醒坐起。
他梦见……他梦见松田阵平被火光吞没……
摩天轮……
72号车厢……
炸弹……
倒计时……
提示……
爆炸……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在萩原研二的脑海中闪回。
他怎么……突然做这个梦?
萩原研二控制着脸颊肌肉扯出一抹笑,小阵平应该好好的啊。
他怎么会做这么不吉利的噩梦。
看了看周围,是一间极为简单的单人病房,入眼全部都是白色。
萩原研二也逐渐回忆起来,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
面对炸弹爆炸还侥幸捡回一条命真的是太幸运了啊。
萩原研二这样想着,艰难的动了动身体。
酸涩的感觉像是被大卡车反复碾压几十次一样。
整个人都是零碎的。
而他刚刚因为噩梦猛然坐起的行为其实是失败了的,非常英勇的离床30厘米然后“啪叽”重新倒回去。
之前沉浸在噩梦当中还没什么感觉,现在清醒回忆起来现实,牵扯肌肉的酸痛感令萩原研二恨不得当场去世。
但是不行。
萩原研二仔细分析了一下刚刚所感受到的,逐渐有了不太美好的预感。
没有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伤口撕裂的疼痛。
只有躯体因为长久未使用而产生的酸痛感。
他可能睡了很长时间,比预想中的要长很多很多。
所以,他必须,必须爬起来按响呼叫铃。
如果没有那场噩梦,萩原研二可能会安详躺在床上等待妈妈或者姐姐的到来,给她们一个惊喜。
再之后过几个小时可能会收获一个急匆匆从东京赶来的幼驯染。
毕竟如果自己真的被炸弹炸成植物人的话,姐姐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留在东京给小阵平添麻烦的。
小阵平毕竟是一个警察,还是一个做着危险排爆工作的警察。
需要得到充分的休息来完成工作,而他毕竟还是有父母亲人的。
理所当然的他该在神奈川。
可是那场仿佛亲眼见证的爆炸,久久残留的心悸和痛楚……
令他完全无法坦然躺在病床上安然等待。
明明那场噩梦模糊不清,只有几帧残留的画面隐现。
可他却惊慌的必须要亲眼见到小阵平活生生、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眼前才能放下心。
“姐,给小阵平打个电话吧,告诉他我醒来了。”
萩原研二露出纯澈无辜的笑,像是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预感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察觉。
但是他表现出这么一副模样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听见萩原研二醒来的消息匆匆赶来的萩原千速在萩原研二说出这句话时一瞬间僵住。
随着萩原千速沉默的时间变长,萩原研二的笑容也逐渐僵硬。
那……
不是梦。
对吗?
“小阵平……出事了……对吗?”
不知道该怎么把松田阵平死讯告诉自家弟弟的萩原千速静默的点了点头。
她打开电视,调出摩天轮事件的报道。
然后拿出手机翻出警视厅发布的死亡讣告递给萩原研二。
看着电视台发布的监控里松田阵平斜挎着工具箱迈步走上摩天轮的72号车厢,萩原研二微微颤抖起来。
梦里的记忆碎片浮现出了一些,他仿佛亲眼见证着这一幕幕,见证着松田阵平迈步走向死亡。
可是,什么时候?
他又为什么不阻止?
萩原研二如期参加了松田阵平的葬礼。
凭着近乎自残一般的复健流程,短短几天萩原研二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
疼吗?
疼的。
每一步如行走在刀尖,痛得鲜血淋漓。
仿佛他的双腿是由鱼尾从中间强行撕裂开来形成的,完全不适合用来行走,仅仅只是站立就痛如刀割。
但是他要去见小阵平啊。
他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身体上的痛反而能让他确认真实。
不然他总是在怀疑,这是梦,这是虚假的。
也许小阵平就在他床边等待着他醒来呢。
萩原研二总有一种时间的错乱感,明明记忆里他和松田阵平前几天刚见过面、聊过天,可是总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
而周围的一切也告诉他,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可是记忆里的松田阵平明明还是那样鲜活,跟眼前死气沉沉的照片截然不同。
萩原研二从未认识四年后26岁的松田阵平,他是那样的陌生,跟萩原研二记忆里认识的幼驯染小阵平完全迥异。
但又能很清楚的确认就是他。
他就是松田阵平。
失去了幼驯染的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遗物基本上都被他的父亲松田丈太郎留给了萩原研二,他自己只带走了松田阵平的身份信息。
萩原研二在整理遗物,整理他们之间的回忆时发现了一大箱子的信。
其实松田阵平的房间与四年前的没什么差别,仿佛这四年时光、四年离别从未有过。
差异最大的大概就是这一大箱子的信吧。
萩原研二随手抓起一把看了看,每封上面没有收件人的信息,也没有邮寄地址,只有一个日期以及一个“萩”字。
萩原研二按着日期顺序把它们整理了一下。
一共一千四百六十一封,从四年前的11月7日开始,止步于今年的11月6日。
没有今年的11月7日的信,因为这天松田阵平只走过了一半。
而在那一天的一半时光里松田阵平记录下的话语,也随他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他那天的感想。
现在的萩原研二也不知道。
“啊,上面有写我的名字,是写给我的吗?”
萩原研二拆开时间最早的那封信,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
只有短短的两句落于信纸中间。
“萩。”
“你会醒的吧。”
萩原研二静默,他仿佛看见松田阵平坐在桌前抬笔欲写,却又忽然顿止的纠结。
最后只是留下了两行字,就气势汹汹动作幅度很大的把信纸一折,塞进信封丢进小盒子里。
看见这幕,萩原研二笑了下,然后找出那支笔在后面写下回答。
“萩。”
“你会醒的吧。”
“会。”
“已经醒了。”
萩原研二重新把信纸塞回信封,在写完回复的信封上,在萩字的下面标上“小阵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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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平酱
在之后的日子里,萩原研二一有时间就一封封的拆开看着那些信,一封封回着那些松田阵平穿越时光给他寄过来的那些信。
每回看着那些信,萩原研二都能回忆起松田阵平写下它们时的神情动态。
比如这封:
“萩,你养的那盆昙开花了,可惜你看不到,为了避免你到时候泪汪汪的找我哭诉,我拍了照片,等你醒来看。”
萩原研二能回忆起松田阵平斜靠在阳台,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眼神空无寂寥的望着神奈川的方向。
然后他们在警校毕业入职工作后养的那盆昙花静悄悄的缓慢盛开了。
昙花要养两三年才开花的,它盛开那天距离萩原研二离开松田阵平有近三年了。
松田阵平安静看了它一会,弯眸笑了笑,像是想起了曾经的过去,或是有他的未来。
随后抬手拍了几张照片放在手机里。
他坐在桌前,看着拍下的照片,带着一点笑意,抬笔在信纸空白处写下这么一句。
这并不是萩原研二自己纯粹的幻想,这些记忆碎片它们真切到就像萩原研二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一样。
有些画面的细节是萩原研二自己完全不清楚的,一次两次可以说是自行幻想的幻觉。
但次数多了以后,就觉得自己睡的那四年其实灵魂一直飘在松田阵平周围看着他,这样的猜测更加符合逻辑。
直到松田阵平死亡,他所执念的消失才令他重回躯壳。
炸弹爆炸时,他心里一直在惦念着外面的松田阵平。
想着,他走了,留下小阵平一个人,他会多难过啊。
炸弹把他的魂魄炸出来一部分,没有理智也没有意识,只是游荡在他所执念的松田阵平周围。
所以魂魄回到躯体里时,萩原研二只记得零落破碎的画面,对他来说这四年只是一场梦吧。
但依旧会被这一封封的信件唤起几帧破碎的画面,松田阵平写信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啊。
萩原研二写下回复:
“我应该看见了的,和你一起。”
“但还是想看看照片。”
“可惜……”
“小阵平没有把它们备份。”
存着照片的手机与松田阵平一起消失在火光与爆炸声中。
所以,萩原研二看不见了。
在松田阵平开始写信的当天晚上,补完前半个月的信件之后,松田阵平就红着耳朵写了告白信。
大概是一边写一边幻想着到时候跟幼驯染一起拆的时候,他会怎么调笑自己。
共情了到那时的羞愤交加。
最后松田阵平决定如果那个混蛋幼驯染太过分就打一顿出出气吧。
“萩,我今天发现我喜欢你,是想共度一生的喜欢。”
“等你醒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我也喜欢你,早就发现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说。”
“……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我该早点说的,这样你就能早点发现你能答应我共度一生的请求了。”
“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萩原研二之后被调入了搜查一课,他的手已经不能完成拆弹这样高精度的工作了。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在搜查一课混得如鱼得水,虽然总是习惯将自身极高的敏锐洞察力用在女孩子身上,但并不代表只能用在女孩子身上。
比较重要的一个改变是萩原研二不再参加联谊了。
虽然还是有很好的处理人际关系,但不再参加群聚活动,也没有什么关系很好的朋友。
警视厅的同事们都觉得萩原研二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实际上却不好接近。
再没有人能真正靠近他的内心。
更别说走进。
但是认识四年前的萩原研二的前辈们都忍不住叹气,原来的萩原研二并不是这样的。
同时认识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的人,都能清晰感觉到萩原研二身上逐渐出现的松田阵平的影子。
因为一遍遍的回忆,一遍遍的重温,不自觉的模仿,情不自禁的去想象对方于此情此景会怎么做。
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感觉他从未离开。
萩原研二一直沉浸在过去,停留在原地。
失去松田阵平以后,他仿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踩油门了。
于是踩着刹车,不知所措的停留在原地。
在第二年松田阵平的忌日前,萩原研二把他四年里寄给自己的那一千多封信都回复完了。
最后在松田阵平的坟前把它们都烧掉,寄给远在天国的幼驯染。
给对方写信这种方式真的是一种很适合的宣泄情感的途径。
回完信件之后,萩原研二也开始一封封的写信,存放一年,在幼驯染的忌日那天在坟前烧掉。
嘛,明明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空坟……
里面只是放着松田阵平的警服和警徽以及警察手册。
但是松田阵平的葬身之地,杯户商场的摩天轮,又不可能允许萩原研二在那里“寄信”。
这里的话也算勉勉强强吧,小阵平应该可以收到的吧。
那什么时候能给hagi回信呢?
不方便的话……hagi也能理解的。
“萩原警官!!!”
一声呼喊令萩原研二回过神来。
“柯南酱?你怎么跳进来了!”
萩原研二皱眉看向名为江户川柯南的七岁小男孩。
时隔三年,那个在摩天轮安装炸弹的炸弹犯再次进行犯罪行动。
拿到预告信的萩原研二很快就解出了谜题。
是东京铁塔。
炸弹在东京塔的电梯里。
萩原研二第一时间出发赶往现场。
他一定,一定会抓住那个炸弹犯的。
小阵平……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在萩原研二检查电梯时,安装在电梯轨道的炸弹爆炸了,电梯失控下坠,被紧急装置拉住。
萩原研二也找到炸弹了,但是因为爆炸的震动,里面的平衡装置水银汞柱启动了。
不能再碰电梯了。
稍微一点震动都能令炸弹爆炸。
可是因为七年前的爆炸,萩原研二现在也做不到精准的拆弹了,无法控制手指保持绝对的平稳,进行拆弹的话危险程度极大。
但一者九死一生,一者十死无生,总归是要试试的吧。
可是没想到江户川柯南这只小朋友竟然在电梯下坠的时候果断跳进来了。
啊,是因为觉得萩原研二手受伤了应对不了可能存在的炸弹吧。
真的是……太过善良勇敢了啊,柯南君。
萩原研二无奈叹气,伸手把江户川柯南捞了上来,炸弹安装在电梯的天花板上,如果进来的是一个成年人,可能还真的没办法上来。
毕竟一点震动就会令炸弹爆炸,而成年人想上来不引起震动是不可能的。
人已经进来了,尽快拆除炸弹对谁都好吧,于是前拆弹专家萩原研二指导着江户川柯南一步步拆着炸弹。
这孩子,真的太过于全能了。
萩原研二完全能看得出来江户川柯南有着不错的拆弹功底。
再想想他的其他技能……
真的是一个做警察的好苗子呢。
江户川柯南突然停滞住动作,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嘛,又是这种二选一的把戏。”萩原研二厌烦,“但是……另一处地点是学校啊……”
“柯南酱,你不该进来的。”
萩原研二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既然萩原警官已经推理出另一处炸弹地点是学校了话,相信萩原警官不需要完整的提示也一定能推理出具体地点的,完全可以在最后一秒拆除炸弹的。”
江户川柯南看着萩原研二坚定道。
江户川柯南从来不会放弃一点生的希望,因为还有人在等他回来。
萩原研二沉默,轻轻笑了一下:“柯南君,那我们就一起努力找到另一处的炸弹,抓住炸弹犯吧。”
——
“小阵平,我给你报仇了。”
为松田阵平报完仇之后,萩原研二放下了一桩心事,开始尝试着让自己往前走。
??但萩原研二还是习惯每年忌日给他的幼驯染“寄”三百多封信,这已经是一种融入本能的行为了,一直持续到他离开人间的那一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松田阵平早已步入黄泉,他的尸骨也化为灰烬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滋养着在这片土地上成长的国度。
萩原研二也只是暂时寄住在人间,等待着与他的幼驯染挚友,未来时的恋人重逢的那一天的到来。
【兰因絮果】:兰因是初时的美好开始,絮果是最终离散的结局。
兰因絮果,完满的感情,最终离散,阴阳相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