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生活在物质世界的,而梦境是建立在人的精神世界的。
晚上入睡时要做梦,思维便会进入到精神世界,这是“内入”— —进入的是自己的精神世界。
一个普通人假如想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外进”,便有些麻烦。
因为人与人之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有一层壁垒阻挡着,不借助工具是无法打破这层壁垒的。
不过对于虞梦算不得难事,因为她身边恰好有这么一个能外进的工具,就是那面斑驳的铜镜— —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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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由古到今,主要功能都是用来“观己”,也就是看向自己、审视自己。
唐朝有位皇帝,也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对镜子看法多了些理解,他将镜又引申到“史”和“人”。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但不论是“以史为镜”抑或是“以人为镜”,其实都和“以铜为镜”没什么两样,最后都是用来“观己”。
而明镜不是,它虽为铜镜,却不能用来“观己”,属性使然,你是无法从明镜中看见自己的。
当然,这并不妨碍它有其他的功能,比如用来“外进”,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也就是入梦。
和槐树妖邀人入梦不一样,它那是妖力使然,勾人一缕魂魄,吸取精气。
就好像你在家里待着好好的,槐树妖一脚把你家大门踹开,然后直接用一条树根给你直接拉回自己家去了。
但是明镜不同,它可以照映出人的精神世界,通过特殊的符咒与术法,虞梦可以将明镜与他人的精神世界打开出一个通道,以供自己的思维进入到他人的精神世界中去。
还是那个比喻,你在家依然好好的,不过虞梦可以敲敲门进入你家。当然,开不开门你说了不算,无论你同不同意,虞梦都能进来。
而现在,门嘉言的思维在梦中,虞梦需要将自己的元神进入到门嘉言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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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梦闭上眼,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镜面,冰冷又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指尖传入脑中。
她双手拖着明镜,照向门嘉言,嘴中小声念着:“心明镜、身清白,娲祖悲悯,乃赐神通,照汝之污浊,吾外进而涤净!入!”
念完之后,又将明镜伸回,转了镜身,将镜面对着自己,用刚刚被咬烂还未愈合的手在镜面上,以血为墨写着字。
那看起来像是在繁体的“开”字,但有些细微不同,有些笔画是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正反弧。
细看起来倒有点像…甲骨文…
画完之后,她右手比起剑指,虚画起自己刚刚写的“字”,来来回回一共重复七遍,最后一遍结束时,镜面亮起一个光圈,虞梦用剑指又依着镜面虚画了一个圆圈。
明镜又渐渐清晰起来…
镜面中是一座山头,仔细看,其实有些像一只挥着翅膀欲要飞向天空的一头金翅凤凰。
画面渐渐拉近,停在了一处幽密山林中的一片平地。
天空乌云如墨,下着瓢泼大雨,一个打着纸伞的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身边牵着个小孩,那小孩怀里抱着一团蓝色的满天星花束。
那女人看起来很不一样,虞梦第六感告诉她这不是个普通角色,那小孩倒是很平常,没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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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那面,便是门嘉言的梦,他的精神世界。
虞梦如果想进入他的精神世界,这副皮囊还是要留在外面的,到时候两人都昏睡过去,外面发生什么事,两个人都完蛋。
她再三确认车门车窗锁的很好,才拿起明镜,安置在自己的面前,布包没有剪刀,她便找了个钥匙拿了出来握在左手中,狠狠割向右手掌心。
掌心立刻洇出大片的血,她把血抹在了钥匙上,左手将钥匙的尖端猛然戳向明镜的圆心。
速度极快,准头也好,没什么偏差,直中靶心。
明镜的镜面未碎,但映出的画面却是裂出一道口子,随即像蜘蛛网一般向四处扩散,并且射出惊魂动魄的白光,有些刺眼。
虞梦被光照的有些看不清,但渐渐的也适应了白光,重新睁开了眼。
她轻声叹了口气,右手指尖轻碰到镜面,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全部心神吸入镜中。
身体陡轻,哦不,现在已经脱离了那副皮囊,自然很轻。
她感觉自己像乱糟糟的雾,或是一团意识组成的波,跟随着槐树妖的妖力在无形管道里横冲直撞,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
再次感觉到如临人世的时候,自己已经进入到门嘉言的梦中了。
她低头看看,手也在,脚也在,自己虽然是以魂入梦,但在门嘉言的梦境中是有身体的,肉骨的沉重感也随之而来。
门嘉言的梦,让虞梦觉得是冰冷的,黯然无色的。
从前也并非不是没有入梦过。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如同掌控者、主导者。
而现在却像一个旁观者,在棋局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自己的到来,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事并无影响,那身穿黑色风衣的女人背对着她,那小孩却在一处坟前哭着。
场景可谓十分诡异了…
虞梦慢慢走近一看,那墓碑上是的个极其清丽秀雅的女子,镌刻着她的名字— —柳春雪。
碧柳,艳春,残雪。
这名字可真好听…看样貌也不俗气,可就这么去世了,多遗憾啊。不过生命停到这样的青春年华,或许好过**十岁在床上老死。
但这不应该是门嘉言的梦吗?他为什么会做那么奇怪的梦,难不成这小男孩是他?
脚边那小孩已经哭完了,对着身后的女人喊着:“黎姨…黎姨。”
虞梦像是牵着了风筝线,终于明白了什么。
那个女人是黎雨泽,这男孩就是门嘉言,而这柳春雪应该就是这门嘉言的母亲。
环顾四周,并非像墓园,周围附近也就这一座墓,不应该啊…难道是随便找了个山上把这柳春雪葬了?
况且如果门嘉言是来祭奠妈妈,那他爸爸在哪,为什么不在一起?
虞梦知道门嘉言的父母早亡,或许他爸爸这个时候也去世了,那理应两人葬在一起,而且也得是葬在墓园中,为什么会埋在这大山里。
一切都太奇诡了,刚抓着的风筝线也忽地一下断掉了。
***
虞梦认真思索了一下,这是门嘉言的梦,那么门嘉言一定会以自己本身的形态出现在这,而不是面前的小哭包,那门嘉言现在去哪了呢?
她也懒得想下去了,干脆守株待兔一会,要是再见不到门嘉言就开始放大招!
但现在不能放,那种大招施展起来还是比较耗损元气的。
虞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拖着脸看着黎雨泽和爱哭的门嘉言,天上的雨点啪嗒啪嗒地砸在她的脸上,虽然不会湿,但真实的触感让她不太好受。
雨丝渐渐变细,听风声也变小了,这雨应该差不多要停了。
黎雨泽一直打着伞,未曾偏倒过,身子也保持笔直的,虞梦怀疑她真的不累吗?
门嘉言还在哭,一抽一泣地,看着真闹挺…虞梦好想一巴掌给他扇飞,但一想到人家是来祭奠母亲,哭得才那么惨,也就没再有什么怨言了。
不过,黎雨泽是真的好看,模样是传统的中国女人,眉毛黑而细,如柳叶一般;双眼似有水波微动,极其勾人;朱唇不厚,看着极柔软,想叫人亲上去…
但身穿黑色风衣、束脚长靴,又将气场衬得十分高,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极其违和的搭配,却被她中和的看不出一丝奇怪,甚至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雨停了,突然地就不再下了,像是曾经关系很好的人,某一天也就突然地就不联系了。一切都这么诡异,没人能说出来个所以然,或许都是源自于天意。
黎雨泽牵着不再哭的门嘉言走了,纸伞收了起来,握在另外一只手上。
***
“虞梦!”
一声呼喊如平地一声雷,砸向虞梦。
这声音,虞梦感觉刚不久前听见过,在这个时候喊她的,只有门嘉言了。
心里有了数,面上就没那么激动,起了身缓缓转向声源处,果真是门嘉言。
门嘉言是满脸欣喜,使劲地招着手喊着:“虞梦!我在这!”说完,便跑向了虞梦。
他刚到虞梦面前又停了下来
自顾自地说着话:“奇怪了,这梦怪乱七八糟,居然还有虞梦,刚才差点忘了这不是真的虞梦了。”
虞梦叹了口气:“喂!这不是梦,我是真的虞梦!”
门嘉言有些诧异:“你不是我梦出来的?”
“还要我说几遍你才信啊,我不是你梦境里面的产物,我就我,虞梦!我现在是元神进入你的梦里好不好。”
门嘉言有些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奇了怪了,自己莫名其妙做了个怎么都无法醒来的梦,现在还被告知面前的人是所谓的“元神”进入自己的梦。
刚不久自己还在车上,突如其来的困意要他闭上了眼,再醒来时便是在自己妈妈的墓碑前,场景还是好多年前的自己和黎雨泽。
差不多能猜到自己是做梦,还是一个极其真实的梦,想让自己醒来却一直醒不来,四处游走看不到其他人,又跑回原处,没想到遇见了虞梦,还是个“真”的虞梦。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嘉言好奇。
虞梦撇了撇嘴,在想应该怎么回答,手指绕着发尾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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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事情其实算不得大秘密,并且现在已经不小心给自己暴露了,又不能删他记忆,只能选择说出来一些真相。现在属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后面还要一路同行,说了自己的事或许能要他帮自己解决很多麻烦事,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的。
思来想去,还是说吧…
虞梦想了个切入点,于是朱唇轻启:“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
“啊?妖怪,”门嘉言认真想了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觉得差不多会有妖怪或者类似妖怪的生物吧…难不成,你就是妖怪?”
虞梦没绷住笑了:“当然不是,不过我和妖怪,有点关系…”
门嘉言心里在想虞梦莫非是电视剧里妖怪和人生下来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妖怪,现代社会,它们也不想引人注目,把自己藏匿人间。你出门旅行时擦肩而过的背包客抑或是悬崖边看到的一株娇艳的花,或许都是妖怪。”
门嘉言听着有些出神,但也不忘先前问题:“那你和妖怪到底有什么关系?”
虞梦答非所问:“你看话本或是电视剧,提到妖怪,是不是大多都是作乱然后被道士、和尚之类的收服、镇杀?”
好像确实如此,譬如《聊斋》中的树姥姥或是《白蛇传》中的白娘子等等,门嘉言看向虞梦点了点头。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妖怪被道士和尚镇压,会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门嘉言从来没想过,现在被虞梦这么一问,便也勾起他的好奇心,被镇压的妖怪会怎样呢?
“是不是会一直被镇压…或者有个期限,像白娘子就在雷峰塔下二十余年。”
虞梦嘴边微扬,不知是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觉得可笑,她又坐了下来,并招呼门嘉言一起坐。
“被镇压的妖怪,就像坐大牢的人,有的会放出来,有的会判处死刑…”
门嘉言将手扶着下巴:“那么谁来放出它们,又谁谁来当死刑的刽子手呢?是那些把他们关进去的道士和尚吗?”
“首先你要知道,无论是道士还是妖怪都杀不死妖怪,只能镇压。其次,妖怪被镇压是犯了大错,如果要惩戒,一般都是要镇压几百年— —因为妖怪生命很长,关个几十年不过也是一眨眼的事,所以要关几百年的话,凡人是活不到那个时候再把他们放出来。”
“那到底是谁来放呢?”门嘉言觉得像是在听话本,特别好玩。
“我。”
“你?”
“没错,就是我。我是放妖梁家的人,这一代只有我能放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