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窥妖 第3章 〖02〗

良辰苑。

安徽最大的一家戏园子坐落在九华山山脚下，也就是良辰苑。

良辰苑历史悠久，自明朝起就在这了，早些年也是捧红了不少戏子。

戏台之上，正在唱着昆曲中极其经典的曲目— —《牡丹亭》。

桃花之下，身穿婉约淡粉的杜丽娘，旁边是娇俏的春香。

杜丽娘衣袂飘飘，细刺针绣着些幽梅，手中拈着纸扇，珠拥翠绕，尽显十足的小姐贵气。

双眸中是神采奕奕，唱段也是细腻婉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是《牡丹亭》中最著名的一段— —《游园·皂罗袍》。

这一折讲述的是杜丽娘在自家后院中赏春光美景，又因花败花榭从而对自己身处深闺、虚度光阴的悲哀无奈。

三纲五常禁锢住的是杜丽娘身体上的自由，但她的心未被禁锢，思想仍是自由的，或者说是向往自由的。

一曲唱完，落了幕，底下观众发出经久不息的喝彩，甚至有的向台上抛去玫瑰香枝，花香暗暗浮动。

近些年来，不少年轻的观众也喜欢上了昆曲，这底下坐的年轻人不算少数。

***

良辰苑是有偏门的，供自家人进出方便，陈舒耀要身边几个人小弟先回去，自己进了里头，这是他的家。

这里的建筑自建起来就未曾变过，保护的很好。没什么具有明显现代化特色的建筑，都是些舞榭亭台，流水浮灯。

陈舒耀走在溪上小桥上，循着平时住宅的地方— —“梁上燕”那边走着，桥的另外一端，家里管家婆子李妈正在给花浇水。

李妈主要照顾老太太梁新桐生活起居，从小在一起，放在古代类似于陪嫁丫鬟，但她俩的感情却真的如同姐妹。

陈舒耀站在桥上喊了一声：“李妈，梁婆婆在哪呢？”

听见声音，李妈一抬头这才看见陈舒耀：“陈少爷回来了？桐姐儿刚看完戏，她要我在这浇花，顺便等着你。她在梁上燕的大堂里等你呢，你快些去吧。”

刚看完戏？心情应该不错吧，陈舒耀快步走去。

“梁上燕”的大门前上头是有题字的，那是建造良辰苑的老祖宗写的，意为“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希望能平安如意，万事顺遂，每年都能相见，没有别离。

堂内中间挂着巨幅女娲画像，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坐在树下，蛇尾绕着一群小人，似在保护。画中的她低着头，但却能看见她满含慈爱的目光，手边还拈着一条沾着泥的柳枝。

梁新桐正端坐在女娲画像下旁边的梨花木椅上，随手拈起身旁八仙桌上的白玉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极其优雅。

她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模样，秀发乌黑、绾着民国流行的手推波浪，身穿黑色底的鸢尾碎花旗袍，胸口挂着老银荷花项链，耳边坠着翡翠环，像极了旧时上海的贵太太。

陈舒耀喊了声婆婆，梁新桐看见陈舒耀来了便缓缓开口：“没追到虞梦吧？”

“没有，不知道坐谁车就跑了，带了几个人都没追上。”陈舒耀一屁股坐在对面椅子上

“这丫头总想着乱跑。昨天看她就不对劲，今早李妈给我说她不见了，这才喊你去找她，今天没追到，就继续追吧。”梁新桐脸色温和。

陈舒耀点了点头：“追倒是不麻烦，不过她也是快到时间了，想再去外面看看吧。”

良久，梁新桐才说话：“这种时候在外面还是不安全的，你发个微信告诉她，回来之后，允许她出门，只是别太远就是了。话说你也快到时间了，注意着些…”

陈舒耀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了。

***

门嘉言的车正行驶在通往淮北的高速公路上。

几缕淡云浮过，皎洁月光恣意地撒下去。

约莫五个小时的车程，已经差不多行驶一半了，但门嘉言稍微有些倦了，不过好在一旁还有虞梦说话解闷。

其实虞梦也困了，但她不能睡。一来是她要和门嘉言说话，可不敢要司机困了，不然那就完蛋了；二来，自己也是个漂亮女孩，虽然门嘉言看着是个好人，但万一自己走了眼，发生些事就不好玩了。

男人、女人，都是人— —是人就有人的劣根性，肉骨皮囊之下谁又一定是干干净净的呢？

这趟路上，虞梦大概了解了门嘉言的一些情况：父母双亡，由母亲挚友抚养长大，自己在某家科技公司当总经理。

挺好的，比现在绝大多数男人好多了，虞梦始终觉得男人是一代不如一代，奸邪也是一朝比一朝多。

她却没怎么说自己的事，门嘉言也没多问，只当是虞梦难以启齿自己的原生家庭，这种事不好在人家面前提的。

虞梦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看向车外排排树影匆匆向后，它们都走了。

不，它们都在，是自己走了。

这是一场无怨无悔的旅程，向前走，不要留恋这，她想活着，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活着。

***

“还没到服务区吗？肚子有些饿了么…”虞梦的肚子不争气，已经向她脑子里打了好几次报告。

门嘉言想了想，又看了眼导航：“应该快到了，饿得很吗？坚持一下，到地方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我有钱的，应该我请你吃，算是车费了，麻烦一路还要蹭吃蹭喝就不太好了。”

“好啊。”答应的很自然，也极其轻描淡写。

门嘉言觉得小姑娘脸皮薄，先答应下来，到时候买些便宜的吃食，不会让她有负担。

虞梦没想到门嘉言会答应的这么利索，还以为要拉扯一下。

但没关系，她不介意，毕竟她真的有钱…

一切都那么巧，车上的她已经能看见服务区的光亮了，门嘉言说的果然没错，真的快到了！

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虞梦心里止不住的开心，但她没有展现在脸上，不然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

服务区的便利店不算大，好在装修干净，不会让人觉得逼仄。

商品种类不过就那一些，没有城市里的那么琳琅满目，但比起早些年的服务区确实好多了。

门嘉言就跟在虞梦身后慢悠悠地走着，虞梦忽然停了下来，好在他及时停住了才没撞着。

虞梦抬着头看向他，嘴边浅笑：“你想吃什么？说好了我请你吃不许和我抢着付钱！”

门嘉言看似随意拿起一包黄绿色桶装泡面：“这个蟹黄面吧，小时候挺喜欢吃的。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平常看不上的泡面在旅途中总是显得那么美味且弥足珍贵。

“好啊，那我也要一桶尝尝。”虞梦的手伸向门嘉言身后，拿了同款的蟹黄面，神色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是小时候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吗？”

门嘉言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些什么：“早些年的时候，黎姨有一段时间工作特别忙，虽说家里有保姆，但我平常吃那些所谓的‘大餐’吃惯了，就要保姆煮方便面，而这款是我最喜欢吃的。再后来，黎姨说这些对身体不好，就不让吃了，大了以后也没怎么吃过了。”

“那你后来长大了为什么不能偷偷吃呢？”

门嘉言没忍住笑了：“小时候吃是因为没尝试过，尝试多了就没新鲜感了，再者说长大了，接触的美食也就多了，什么火锅、烧烤之类的哪个不比方便面好吃？”

虞梦轻轻“哦”了一声。

门嘉言收了收笑意，觉得可能对虞梦来说方便面就是人间美味了，甚至她可能没怎么吃过火锅、烧烤，自己这么一说感觉在炫耀。

但其实虞梦没那么多想法，就只是单纯觉得他说得好对，自己问了一个白痴问题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傻。

虞梦及其身后的门嘉言来到了收银台结账，递出两桶方便面，又自顾自在包里找些什么，最后掏出一个绘着玉米图案的小钱包，抽了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给了收银员。

“一共十块，找您四十，有免费冲泡服务需要吗？”收银员小姐耐心地询问。

虞梦想都没想：“要！肯定要！”

***

两人坐在餐桌旁，面对着是玻璃窗外熙熙攘攘的男女，手边各捧着一桶泡面。

门嘉言打开盖子，用叉子搅了搅面：“应该熟了，可以吃了。”

虞梦也揭开自己的泡面，一股香味扑鼻，肚子在的馋虫被勾起**，想要大快朵颐。

天知道她今天一口饭没吃！

但身旁有不怎么熟的异性存在，还是要矜持一下，拿起叉子，挑起几根泡面，送到唇边吹凉了后又不紧不慢的送进嘴里。

门嘉言就没那么多讲究，他也挺饿的，一大口的吸溜进去小半桶泡面。

“你能吃饱吗？吃不饱我再请你吃一桶吧。”虞梦真怕饿着门嘉言，好像自己亏待了人家一样。

“差不多吃个半饱，就够了，还得开车，不能吃太撑的。”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又开口说：“你那个钱包挺好看的，那些小玉米黄黄的，很可爱。”

本来门嘉言还想说：“像你一样可爱。”但还是忍着没说，顺着泡面一起咽了下去。

虞梦听起这话来了些兴趣：“你说那个钱包啊？确实可爱，那是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朋友平常都喊我玉米，送的东西也喜欢缀着些玉米。”

玉米？门嘉言搞不懂为什么要叫玉米，难不成是因为她家种玉米的？或是她喜欢吃玉米？

虞梦似乎看出门嘉言的疑惑：“我叫‘虞梦’，首字母是‘YM’，用手机打出来就是‘玉米’。”

原来是这样，门嘉言把泡面咽了下去：“那你名字，挺美味的…”

实在想不好还有什么能夸赞的形容词。

***

门嘉言手机响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微信提示音，有人在给他发微信，估摸着是黎姨发的。

打开一看确实是黎姨问他到哪了，他揿下语音键，将手机移向嘴边：“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途中遇见个朋友，带着她一起来的，可能要借住一下咱家客房。”

虞梦看着门嘉言没说话，眼神里有些惊讶，手指指向自己，嘴型说了句“我？”。

她已经猜到门嘉言差不多是跟他的黎姨说话。

手机对面很快的回了句：“好的，我收拾收拾，你朋友是男的女的啊？”后面缀了个羞涩的黄脸表情。

门嘉言没再发语音，用手打字“女生，普通朋友。”

黎雨泽给他发了个“好的”便没再回了，门嘉言把手机放在兜里。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我吗？”虞梦腹诽，心想：我什么时候要借住你家了嘞？

门嘉言浅笑了一下：“当然是你啊，就别再花钱住宾馆了，我家挺大的，够你住的，不用客气。”

虞梦呆滞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门嘉言是不是从小被娇生惯养，傻了脑袋，要一个女生留宿在一个男生家根本不合适好吧？真想问问门嘉言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她换了另外一句话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住宾馆而不是去我朋友家住呢？”

这下轮到门嘉言呆滞了一下，认真思考了一下，虞梦是因为这边有朋友来的淮北，那就算到淮北也应该是找自己的朋友，而且自己也不能让一个女生来留宿在一个男生家里，刚刚嘴快没想起来，这下反应过来了。

门嘉言抱歉的挠了挠头，脸上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刚刚没想到，只觉得你会没地方住，现在想想你如果真要留宿我家也不太合适…”

“没事，能理解，不过我朋友也不在淮北，身份证没带也不能去宾馆，到时候可能真的得借宿你家一晚在想办法…”又不是孤男寡女，那还有他的黎姨呢，也不算不合规矩吧…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虞梦“嗯”了一声，门嘉言小小激动一下，又可以和女神待一起的时间多了！

她觉得门嘉言应该不会做什么坏事。她独自来淮北，需要找个信任的人来，从他带着自己躲人贩子就能看出来他还不错，值得信任。

就算这人真的心生歹意，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