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花市中路精神病患收容所 第2章 第 1 章

“医生，我没病。”

“嗯，我知道，”陆筱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对面前的病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情况有一定改善，但还是要按时服药。”

“医生，我既然没病，为什么要吃药？”独眼病人不依不饶。

“你没有得病，只是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及时治疗。”陆筱耐心地解释道。

“我没病。”

一来一回，争执个没停。

陆筱想了想，合上病历本，身体微微靠过去，声音冷下来：“就是因为没病才要吃药，吃完药才能知道你有没有病，你不是没病吗？去吃药证明给我看。”

独眼病人被她哄得一愣，呆呆地挠挠头，支吾半天，终于勉强应下。

陆筱松了口气，将这个麻烦的家伙送出了诊室，她捶了捶酸痛的腰，轻轻叹口气。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听见医院走廊里响起一阵嘈杂的争执声，陆筱不以为奇地走上前去，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眼神平淡。

光滑的地砖上躺着一个身材肥胖的病人，还穿着病服，此时正跟两个年轻的护士死命纠缠，期间大吼大叫，却鲜有人围观。

毕竟在这里，这并不算什么稀罕的事。

胖子嘴里大喊着：“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边喊边往外推人。

两个护士连番想要拉他起来，然而毫无效果。

陆筱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八点五十九分，指针在表面上缓慢旋转，黑色的时针即将指向九点整。

五十。

五十一。

五十二。

……

六十。

哐当一声巨响，走廊的一级防卫大门应声被撞开，一个身高一米九五的制服保安走进来，环视一圈，问道：“谁在闹事？”

胖子被火速拎走，走廊里恢复至最初的平静。

陆筱打了个哈欠，眼神移向被加了好几层防护网的玻璃窗外。

因为还是清晨，外头天蒙蒙亮，昏昏沉沉的一副派头，视线再往外探，是层层叠叠的山林，绿影婆娑，隐约有起雾的征兆。

陆筱转身打算下楼，刚拿出门禁卡，身后忽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她没说话，利索地转过身，正巧跟一张衰老的面孔对上。

这人一身病服，黑眼圈很重，佝偻着腰，头发花白，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钥匙，模样古怪。

陆筱平静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这位病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病人眨眨眼，喉咙里挤出一段破风箱似的嘶哑声音：“医生，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现在活在梦里。”

陆筱：“……”

她按了一下太阳穴，迟疑着要不要叫保安，思考片刻，叹息般说道：“这位病人，你该吃药了。”

“医生，我没有生病，”病人眼睛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这在精神病患中倒是十分罕见，“我只是身体被困在这里了，医生，你也被困住了，你知道怎么从梦里醒过来吗？”

陆筱拍拍手：“保安！”

精神病院的安保力量一向完备，保安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再度钻出来，病人被火速拖走，边被拖行边嚎啕，场面看上去相当凄厉。

陆筱注意到他胸前的铭牌。

143号，齐思。

……

独眼病人的诊断结果是器质性精神障碍，用药类型偏多，陆筱离开住院部，径直来到药房。

“利培酮、奥氮平，”她一连报出好几个药物名称，“阿立哌唑还有吗？”

过了好一阵，药台前才慢吞吞地来了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确认好陆筱身份之后，将药品取出递给了她。

陆筱拿上东西，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陆，来取药吗？”

陆筱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身白衣的护士长，此刻正微笑着看她。

“是啊，”她回应道，“有个病人情况特殊，我干脆来给他取药了。”

梁静山和煦地说：“小陆，你有心了。”

“应该的，静山姐。”陆筱不动声色。

她正想着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最近院里有个病人失踪了，你知道不？”

“咱们可是精神病院，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个通知？”

“说是那病人身份有点问题，院里压着呢……”

陆筱没说话，用余光瞥了一眼梁静山。

她照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眼珠忽然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转向陆筱：“怎么了小陆，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陆筱说，“静山姐，我先走了。”

走后没多久，身后响起噼里啪啦摔打病历本的声音，怒吼声雷鸣般爆发出来，难以相信这声音是从刚才那个温柔和煦的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具体的字句陆筱听不清楚，但隐约能听见小护士低弱的呜咽声。

精神病院里的人，脑子大概都有点问题。

陆筱脚下步伐加快，朝着住院部走去。

她回忆起关于这家医院的所有事情。

研究生毕业之后，她作为众多求职者的一员，海投简历，百般筛选之下，选择了这家医院作为工作单位，原因无他，钱多事少。

起初想得很好，觉得有钱便是万事通达，但这几个月的工作下来，结果并不全尽如人意。

这家医院，奇怪的地方很多。

第一，明明是登记在册的精神病院，全名却是明花市中路精神病患收容所，这个叫法不多见，她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钱多事少的工作人人追捧，但这家医院来的实习生却很少，陆筱从没听过这家医院发生过事故，像是因为某种不明的原因而缺人。

第三，明花市分明不是沿海城市，但整座医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气，不知从何而来。

尽管问题很多，但工资照常发，陆筱也就不再多想了。

这医院建在深山里，附近也没个像样的商业街，陆筱也只得闷头工作，晚上就回到员工宿舍休息，一晃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到了诊室。

又接诊了几个病人后，钟表上的时间指向十二点，陆筱揉了揉酸痛的腰，整理好手头的资料，径直打开门走出去，一路小跑来到餐厅，要了几个小菜。

虽然医院建在深山野林，但一些基础建设还是挺不错的，餐厅是圆桌排列，窗明几净，装修很干净，厨子炒菜味道也出色。

陆筱端着饭菜，找了张空桌坐下。

这家餐厅是员工专属，但偶尔也有病人来吃，人一直不是很多。

陆筱扒拉了一下米饭，正准备动筷子，空气里忽然响起几道低微的交谈声。

“真的失踪了？”

“怎么可能，那个人是不能丢的。”

“是真的，今早护士长还因为这个训人呢，好凶啊。”

“不可能啊……”

陆筱停住筷子，朝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

霎时噤声。

陆筱挑了挑眉，继续吃自己的饭，还没吃几口，桌前忽然覆上一层阴影。

她抬眼，发现是早上那个神神叨叨的病人，齐思。

“有什么事吗？”虽然不在工作时间，但陆筱还是很客套地开口了。

“医生，你知道吗，”齐思说，“我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逃不出去了。”

陆筱面无表情地听他胡言乱语，本来不想搭理，转念一想，低声问道：“齐思，你知道院里最近丢了个病人的事吗？”

“知道，”齐思居然还真接过了话茬，“那个人，他是……”

话还没说完，餐厅的门被猛地打开，一伙黑衣保安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大步流星直接走向陆筱这桌，然后迅速把齐思架起来，一言不发地带他离开了餐厅。

估摸着是偷跑出来的。

陆筱想。

一天的工作乏味无趣，陆筱在诊室坐了一个下午，等到窗外黄昏将至的时候才得空喝了口水。

她顺便看了眼今天晚上的值班表，发现自己跟梁静山排到了一班，心里顿时有点发怵。

但愿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晚上11点半，值班室。

陆筱坐在椅子上，向往常一样写着病历，跟梁静山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值班室里静悄悄的，一丁点声音都听不见。

陆筱秉持着把相安无事的原则，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梁静山冷不丁来了句：“小陆，听说你最近要回家一趟？”

陆筱停笔，不由得愣了一下。

回家这件事，她才刚冒出一个念头而已，这个护士长是从哪里知道的？

陆筱正犹豫着要怎么回答，却忽然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手中的病历本，最后几行字忽然变成了红色。

可她一直用的是黑色记号笔，这红字是哪来的？

陆筱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却发现那几行字忽然像浸水一般浮动。

是的，浮动。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她前之前写下的字迹也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变红。

陆筱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头脑直发晕。

这时候医院里突然响起一阵混沌的钟声，由远及近，十分模糊。

陆筱低头看了看表，发现指针指向十二点整，情况莫名其妙，她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对护士长说：“静山姐，刚刚……”

梁静山转过头来，脸对着她，眼睛忽然变成了两颗绿豆般大小。

她微微一笑，手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根针筒刺入了陆筱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