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花市中路精神病患收容所 第1章 楔子

我是在一个雨夜见到这病人的。

那是在重症区的走廊，窗子早就被封死，所以里面光线很暗。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拘束服，头发很黑，长长地盖住了眼睛。

他就这样坦然且突兀地出现在本该被严加管束的重症区外围，靠着墙壁，像个幽灵似的，沉默地看向我。

重症区里的病人，情况大多十分严重，我过去见过很多。

有的狂怒如猛兽，发作起来行为暴躁失智，医院的几个保安镇压起来十分费劲。有的瑟缩如鼠，表面看着胆小怕事，其实祸心很重，前一个护士长就是这样被挖去了眼珠。

林林总总，概括成一句话。

这里的病人，呈现出非常高的攻击性。

所以，这个病人大费周章地从重重设卡的重症病房里跑出来，就这么平静地靠在墙壁上，什么也不做，着实让我费解。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病人忽然开口说话了：“喂。”

很年轻的男声，语气听上去很平和。

我僵硬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然后安抚式地说：“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病人开始用一种毫无实感的视线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话。

“▇▇▇▇▇。”

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长廊内，泛着回声。

这样的话，话绝不可能由他说出来，所以我没有当真，只当他是发病了。

后续叫来了保安，不过没花多少功夫就带走了他。

病人没有做出很明显的反抗举动，看见保安来，慢慢转过身，身形逐渐隐没在黑夜里。

窗外一道惊雷划过，将整个长廊照得灯火通明，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紧接而至的是声势愈发浩大的雨声，瓢泼而下，隔着窗子那点可怜的缝隙，我只看见墨泼一般的黑暗。

只希望今天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这件事过去一周，医院照旧平静，后来跟院里其他员工聊天的时候，我意外得知这病人住的是742号房，当时便觉得奇怪。

我供职的这家医院里，没有哪栋楼有7层。

这么想着，我便多嘴问了一句。

护士甲把芹菜夹进盘子里，嘟嘟囔囔道：“7层在重症楼最下面，那是地下病房，那里头关的都是最歹最狠的病人，万万不敢放出来。”

我听她这么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我并没有把这话当真。

那个病人很清瘦，文弱的一副模样，且看不出什么强烈的攻击**，以我这些年在院里的工作经验，不该是什么极煞的凶神。

当然，也只是个人的一点看法。

说起工作，我也有些话想说。

我供职的这家医院，福利待遇极好，假日双休且清闲，六险一金照常缴，放在整个明花市，都挑不出来第二家。

但奇怪的事，却有两件。

第一，明花市明明不是沿海城市，医院里却泛着一股非常奇怪的潮气。

二，尽管待遇很好，但这所医院里的员工却很少。

这两件事我很长时间都没想通，担惊受怕过一阵，后来工资到账，也就再没放在心上。

碰见那个奇怪的病人，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插曲，后来工作渐渐忙起来，我也不再关心了。

转机出现在之后的一天。

那个病人似乎是病情好转了，竟然破天荒地从重症区转回了普通病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发生的事。

他离开重症区那天，院长亲自出来接他。

这倒是令人惊奇，因为自入院以来，我从未见过这个神秘兮兮的院长。

那天天气很阴沉，明明没有下雨，空气里却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带着一股子叫人不适的潮气。

院长带着浩浩荡荡的一帮人，拉着病人一起在楼下休憩区说话，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大概是身体恢复，精神好转云云。

在这件事上，又有两个很奇怪的地方。

一是这个院长的装束，他是坐着轮椅出来的，但浑身上下都裹在一块黑漆漆的布里，脸跟身体被完全遮盖住，活像被装进了一个会动的棺材里，谁家院长会是这副模样？

二是这个病人本身，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医院的高层这么重视？

我想不太明白。

当然，也没什么明白的必要，毕竟我也只是个打工仔而已。

那之后我偶尔也在外面见过他，只不过次数不多，院里很重视他，这个人大多数时间都不会跟其他病患有所接触，就算真的见到，他身边也围着很多人，我压根凑不到前面去。

我隐约有种猜测，他被关起来，可能跟他的病情无关。

再后来就是听到他惹怒院长，被关进禁闭室。

好巧不巧，给他送饭这个麻烦事就落到了我头上，我起初想拒绝，但院里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全院对这件事似乎十分忌惮，我没有回绝的权利，无奈，只好应下。

禁闭室在重症区的地下一层，没有电梯，只能通过重重铁门往下走，钥匙插入锁孔，金属门咔拉作响，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

沿着黑漆漆的台阶往下走，视线的尽头出现一扇门，我拿钥匙开了最后一关，把饭菜通过门上的小口递了进去。

透过那个狭窄的缝隙，隐隐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空旷的空间里十分寂静，病人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过来，小心翼翼地取下饭菜，他的头发有些散乱，我看清了他的脸。

既没有自残导致的恐怖痕迹，也没有叫人恐惧的畸态，相反，是一张异常清秀的面孔。

我微微一愣。

模糊的光线中他的脸轮廓模糊，他看着我，再次说出了他第一次见我时的那句话。

整个地下空间黑漆漆的，近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心中忽然平白无故生出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仿佛他刚才讲了什么惊天地骇鬼神的事情，我内心不安，于是慌忙离开。

一个月后，他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