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灯偏头扫他一眼,正想说话。古老头手里抱着书走过来,盛湙后撤一步。两人的距离陡然拉开,刚才那种旖旎的气氛顿时散开。喻灯摆了摆手,转身看着古老头。
古老头说:“关于晏无尘的记载不多,你说说想了解哪方面。”
喻灯看着古老头手里的书只有一本,心说果然不多。他没看盛湙,淡声问:“晏无尘他生平如何?”
古老头:“晏无尘的生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少时入渡生,十九岁就离开了,此后渡生与不二书院的纷争更是没参加过。出渡生之后,也许改名换姓,再再没了他的消息。”
盛湙饶有兴味地盯着喻灯:“晏无尘出渡生后一路游山玩水,西到过西域,上到过琅北,往南去过南蛮……”
古老头打断他的话:“别拿你听来的野史乱说。关于晏楚昀你跟我吵也就罢了,怎么晏无尘你也能乱说。”
盛湙没说话,也没看古老头,只是看着喻灯,半晌后勾了一下唇角。
喻灯在暖黄灯光下踱步,他体态格外挺拔,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他沉默一会,又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古老头:“从书里来看,应该是个格外疏狂的人,被他撩拨过的小姑娘数不胜数。但这个人又不是个败家子,十分聪明。他从小在渡生长大……”
盛湙再次打断,他目光有些沉,可嘴角还带着刻意的笑意:“晏无尘,不学无术,目无尊长,欺师灭祖,罔顾人伦。他对不起渡生。”
喻灯终于抬眸看他,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盛湙对于历史的解读永远有失偏颇,面对十足的大恶人晏楚昀,他偏要说人家是个顶好的人,清雅绝伦。面对连记载都很少的晏无尘,他又要编排出一堆黑料。
古老头气得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人,又觉得这样在新同事面前太失分寸,只强行压住心中火气,问喻灯:“世上人都对晏楚昀感兴趣,来这里培训的新人,问的问题十有**都跟晏楚昀有关。你怎么关心起晏无尘来了?”
盛湙斜靠着书架,突然沉沉笑了一声,笑声似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有些闷。
喻灯摇摇头:“晏楚昀的事听柳舒他们说过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接着森寒地抬眸看了盛湙一眼。盛湙和他一样一脸凝重,两人二话没说,同时往古籍科门外走去,留下一脸惶恐的顾洛和古老头。
这地方分明是恒温恒湿地地下,但刚才书架上分明爬上了冰花。悄然入侵的寒意终于爬进人的骨髓,顾洛搓了搓胳膊,发着抖问:“怎么这么冷啊?古老头你是不是古董买多了,没钱交电费了?”
喻灯已经走出了古籍科大门,回头安排顾洛和古老头一句:“保险门关上,在这呆着别动。”
话音刚落,警报声大响,那赫然是最危险的三级警报。
只不过刹那,两人就已经出了三道防盗门。电梯已经结了一层冰霜,两人同时奔向安全出口,几乎刚到一楼楼梯口,就被一股浓烈的怨气蒙住了眼睛。大厅里传来一片哭嚎叫骂声,甚至还有相互打斗的声音。
那几乎是一片人间地狱,有人坐在地上哭,有人激烈地对着墙壁叫骂。还有人缠在一起打斗,恶狠狠地撕下对方的皮肉。墙上一片血迹,那是有人撞墙撞的。
所有人都疯了,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格外浓稠的情绪的海洋。
后赶来的行动部正在竭力维持现场秩序,江晓航正试图拉开两个斗殴的文员,被狠狠地挠了一爪子,脸上五道血痕。看见盛湙,他也没顾得上管,直接扑过去,差点就跪了:“队长,你可算回来了。柳舒给你打了五百通电话,你愣是一个不接啊!”
喻灯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一片水渍,那是一滩黑色液体。若是仔细去看,还能看见地面上不断伸出来的手。
那是……魇鬼留下的痕迹!
这些人是被魇住了!
两人逐渐理清楚了现在的状况,魇鬼突如其来席卷了整个特战署一楼,所有人同时入梦,本来应该拉响了警报因此迟了一瞬。等到行动部到达现场的时候,整个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最可怕的是,本来自动感应的检测装置也没有响。
盛湙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柳舒呢?”
江晓航:“在上面抓人。”
喻灯这时让盛湙朝地上看。
浓稠的黑色液体还在翻涌,署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液体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
盛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办公室的窗户大敞,外面的草地黑了一大片。路惠州垂着头,安静地坐在办公椅上,身上被怨气捆了好几圈。盛湙一手劈开,路惠州立刻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去探路惠州的鼻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路惠州还活着,只是进入了极深的梦境。他松了一口气,眼角突然一闪,办公室角落里站着两个纯黑的人影,液体一般,像是浑身被泼满了黑色油漆。
那就是魇鬼。
他脑中闪过了无数个为什么,一丝诡异感在他心中浮出来。但他来不及细想,下一刻魇鬼扑了过来,液体沸腾,抓住了盛湙的脚腕。
—
屋外,江晓航还在为怎么唤醒这些人焦头烂额。他又要上去劝架,喻灯拦住他:“有清心符吗?”
清心符是基础符咒,没什么战斗力,而且特战署的清心符品质不是一般地垃圾,顶多算个大号的风油精。因此行动部出任务的时候,最多象征性地在身上揣一两张。
江晓航全身上下摸了一通,终于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清心符:“前辈,就这么点了。”他顿了顿,又说:“我们真的要用风油精去叫醒他们么?”
喻灯:“……让你看看什么叫风油精的正确用法。”
他歪头:“你们上次逮我的时候列的那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叫什么?再列一个?”
江晓航:“……”
上次列阵之前先飞了无数的净化符,这次没有,一堆人只能先到了指定位置。喻灯低头看着手上那张皱巴巴的清心符:“勉强能用。”他顷刻间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来自无常的鬼气猛然倾撒,他用带血的手指在符上又加重画了几道。
接着随手往天上一扔,那张符咒竟然不落,符咒周围散发着幽幽的金光。下一瞬,金光猛然扩大,大到笼罩住整个大厅,喻灯一声令下:“开枪。”
无数特质子弹打到符咒上,被无常鬼气加持的清心符骤然下落,俨然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半径十米的大阵。大阵轰隆一声落下,那一瞬间银铃的清脆的铃声的响起,像是直接敲在脑子里。
整个大厅静寂了足足五秒。
五秒过后,江晓航差点没哭了:“我操,原来这才是风油精,啊不对,清心符。”
喻灯无语地看他一眼,正要疾步穿过大厅,一阵阴风突然刮过。柳舒的提醒姗姗来迟:“前辈,小心!”
一个人影径直出现在他正前方,那是个极为英气的年轻人,眉目间带了点顽劣气质,还隐隐有一股邪气。他穿着紫色长袍,没有束发,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身边还跟了个不声不响,低头看着地面的漂亮少年。
喻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不二书院地底下的新娘。
一股没来由的直觉穿透了他的大脑,这个人——
不二书院家主,燕泽。
燕泽顷刻间到了他面前,他在喻灯面前站定,先是上下打量了喻灯一番。接着微微探身,凑在喻灯耳边:“晏楚昀,好久不见。”
喻灯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下一秒,他感觉身后一股恶寒。两个魇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正要钻进喻灯的身体。
一把银白折扇飘然而至,刹那从中间割断了两只魇鬼流水般的身体。扇子绕了一圈飞回盛湙手里,看见燕泽那一瞬,他微微愣了一下,脚下意识就要动作,他向喻灯飞奔过去。
燕泽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利的虎牙:“晏无尘,你当年也没这么碍事。”
他打了个响指,盛湙动作猛然停顿一下。腹部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怨气从伤口处千丝万缕地钻进去。他差点跪倒在地,却在心底冷笑一下,原来在溪城二中的就是他。
燕泽,谁把你召回来了?
伤口越疼,他眼神就越冰冷。但那不是理智的冰冷,而是一种临近杀戮前的平静。他保持着一种疯狂的冷静,折扇在手里一开一合。每走一步,身后的灵体就愈发明显巨大。等到彻底现形时,众人赫然发现,在他灵体旁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豹子。
喻灯拨出去一点生气,径直喂给饿死鬼。它轰隆一声落到地面上,一脚踩碎正在聚集起来的魇鬼。与此同时,喻灯也挥手召出了勾魂伞,伞尖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清明。
场面无比混乱,野兽,饿死鬼,巨大灵体,以及冲天的怨鬼混在一起。电光火石间,几人已经相互过了几百招,叮叮当当的武器撞击声和爆炸声不断。盛湙的折扇差一点划破燕泽喉咙,他往后后撤一步,又打了个响指。
盛湙脑子里轰鸣一声。
他的伤口里除了怨气,竟然还藏着极其弱小的魇鬼!因为怨气太弱,完全被燕泽的怨气所掩盖,他竟然一直没有察觉。此时魇鬼顺着伤口钻进血肉,又顺着血流入侵大脑。
他头有一些晕,被迫站在原地。
喻灯挥手砍碎缠过来的魇鬼,偏头问:“怎么了?”
盛湙单手捂着脸,呼啸而过的往事将他淹没。他听不见喻灯有些焦急的问话,只能听见多年之前,某人将他关在门外时门的一声重响,以及后来失了智一般的一声声“别碰我”。
……别碰我。
……快滚。
盛湙弓下身子,竟然有些癫狂地笑了出来。他眼神森寒,笑声止住,周身鬼气暴涨,形成一个小小的风暴,风暴急速扩张,竟直接将喻灯弹了出来。
他用勾魂伞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不知何时,盛湙手里的折扇已经化成了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剑尖直指着燕泽。他站的笔直,仿佛一把折不断的剑。可喻灯有些心惊地看到,盛湙眼睛一片雪白,像是蒙了一层翳。
燕泽冷笑一声:“如果当年我开了鬼门,你、我、裴鹿,渡生,恐怕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晏扶何必,渡生何必?”
盛湙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森严鬼气扫荡过去。燕泽后撤一步,一掌轰烂墙壁,他转回头,隔着冲天的鬼气看向喻灯。他眼神说不上恶意,但有种让人看一眼就如坠冰窟的寒冷:“晏楚昀,下次再见。”
盛湙半跪在地上,用那把森然的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周围鬼气没有分毫停歇的样子,并且愈演愈烈。所有东西都被鬼气卷了起来,周围队员隐隐被鬼气影响,都开始躁动不安。
非行动部的文员清醒过来,看见的就是这盛湙发狂的一幕,一时间都震住了。
柳舒厉声道:“警报别停,快通知月姐,让她带着人过来!”
宋皓月虽然已经预感到这次异变超乎寻常,带了许多不常用的危险器械。但见到盛湙时还是吓了一跳。脸上的鬼纹已经延伸到了胸口,恶狠狠地扎进去。他到现在还没晕,凭借的不过是那一点恨意。
“趁他现在还没动作,束缚带,手铐,镇定,快上!”
喻灯听着这几个词,微微皱了皱眉。
柳舒顺手接过比拇指还要粗的束缚带,带了几个还算清醒的队员就要往前走。柳舒转眼,却看见喻灯已经走上前,勾魂伞横划,凭空画出一道无人能破的结界。
行动部已经开始清场,在场除了行动部和医疗部的核心队员,全都往外撤,边撤边鬼嚎。
“盛湙真是太可怕了。”
“他怎么又发狂了,我听行动部的人说,上周刚来一茬,怎么又来?”
“这不是养狼为患吗?”
在一片拥挤的人潮,和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只有喻灯逆流而上。
他强硬地破开盛湙周身萦绕的鬼气,盛湙半跪在地上,茫然地抬头看他。
喻灯眯了下眼睛,同样半跪下去,一手按住盛湙的手腕,用自己的力量强硬地压制住盛湙身上的鬼气,另一只手捏住盛湙的下颌骨,迫使他张开嘴。
他俯身靠了上去,嘴角微微触碰,给盛湙渡了一口生气。
盛湙剧烈挣扎起来,喻灯按住盛湙手腕的手加大了力道,另一只手捏着盛湙的下巴往自己这边拉。五秒后,鬼纹扑哧一声从心口抽了出来,盛湙猛然睁开眼睛。
脑子清明了一瞬,盛湙感知着嘴角的触感,瞳孔顿时放大。
在亲他的人,是……喻灯?
下章就要入v啦,当天有万字章掉落,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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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