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灯忍住了问盛湙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坐下吃饭。他把手上的可乐扔过来,又绕到对面,微微低头,觑着喻灯的神色:“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比正常社交距离近了一点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喻灯感觉那句话就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他微微侧了一下头,疑惑地问道:“什么怎么了?”
他确信他脸上神色如常。但他不知道的是,自从审讯室那些私语响起之后,他脸上就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白,还时不时会突然陷入沉默,就像突然被拉进了另一个虚幻的空间。
但发呆的时间并不长,像一个两三秒就过的白日梦。没人看出来,除了盛湙。
盛湙把冰可乐放进喻灯手心里,冰凉潮气泛上喻灯的指尖。他猛然回神,终于意识到刚刚自己又有两三秒的失神。盛湙在他旁边坐下,手肘支着下巴,幽深的目光自上而下:“发现了么?”
喻灯单手开了可乐,仰头灌了一口:“没什么,接触魇鬼的后遗症。”
魇鬼……
盛湙看着喻灯仰起的脖颈,眼睛眨了眨。接着突然起身,撂下一句:“等会有入职培训,我安排了顾洛带你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喻灯:“?”
盛湙逃一般地飞进洗手间,确认里面没人后,掀开自己的衣服下摆。他低头,不可自抑地“嘶”了一声。
他的小腹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刀伤上下横跨过腹肌,可以看见里面鲜红的血肉。盛湙没有包扎,想仅仅靠着自己身体的强大自愈能力愈合伤口,但他发现他能做到的仅仅是止血。
伤口里萦绕着某种黑气,这种怨气跟他自身的体质很不对付。盛湙甚至感觉这股怨气在通过伤口缓慢渗进自己的身体,像细密的针成片扎进皮肤一样。他额头逐渐渗出冷汗,仰头呼出一口浊气。
手机叮地一声,盛湙勉强从兜里掏出来,点开发现是柳舒的消息:“队长,溪城二中遇见的那个人用上报吗?”
盛湙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艰涩:“不用,当没发生过。”
柳舒立刻从他艰难的发音中发现了不对:“队长,你受伤了?是去追他的时候受伤的吗?你他妈的回来这么久怎么不说?你跟前辈嘻嘻哈哈的我还以为你没事!”
柳舒早该知道的,盛队那个色令智昏的脑子,就算深度昏迷植物人喻灯来了也能把他叫起来,还能完全摆脱后遗症地哄人开心。
盛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柳舒说脏话了,后果很严重。
他把手机放到洗手台上,终于服软似的给自己包扎,他嘴巴咬着绷带,含含糊糊地说:“没事,已经愈合了。”
下腹上随随便便缠了几圈,他把嘴里的绷带吐掉,冲柳舒笑着说:“你跟古籍科的古老头说一声,让他先找点魇鬼的资料,然后在那等着我的大驾。”
柳舒听见盛湙没心没肺的笑,终于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可能并没有那么严重:“……别提了,古老头在古籍科门口贴上个海报,盛湙和狗不得入内。海报上面还贴着你的入职照片,入职照片旁边还贴了张狗头。我感觉你现在进去他能拿棍子撵你出来。”
盛湙系好了绷带,拿起电话,好笑地问:“为什么?”
柳舒按了按额角:“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上次你去古籍科,跟古老头争辩渡生的传承问题,你非说渡生传承是散养式的,把古老头气得吐血。上上次你去古籍科,你跟古老头争渡生晏楚昀和晏无尘的关系,你说关系好到同吃同住,古籍上分明写着晏楚昀逐晏无尘出师门,又把古老头气得吐血,还有上上次……”
盛湙嘟囔了一句:“分明就是好到同吃同住嘛。”
柳舒诚挚地建议:“队长,你过去的时候最好从枪械库里拿把ak。不然我感觉你真干不过古老头,古籍科那地方谁的怨气都不好使,除了古老头的。”
盛湙:“……”
面对一个古稀老人拿ak,至于么?
—
顾洛胸口已经换上了崭新了后勤部副部长的铭牌,明明是升职,但他蔫头耷脑的,在见到喻灯时这种“蔫了”的状态达到顶峰。喻灯感觉随便一揪能揪下几片叶子。
顾洛差点没给喻灯跪了:“前辈,我真不知道你和队长有那种关系啊!”
喻灯敏锐地一挑眉:“什么关系?”
顾洛认真起来:“哎呀,我们都在外面听到了。虽说现在还没定吧,但是全特战署已经接受了这股事实,我们一定不会亏待队长家属的。”他嘟囔了一句:“不过,听小僵尸说你们刚见过一面,这算什么,闪婚?”
喻灯揉揉太阳穴:“全特战署?”
顾洛一脸迷茫:“昂。”
两人正站在后勤部办公室中间,周遭几个同事都想看又不敢看。喻灯抬手把桌上杂乱的档案扫到地上,坐到桌沿上,脚踩着下面的椅子,挑逗似的冲顾洛勾了勾手指。
这是一种极具吸引力的姿态。
顾洛看着喻灯那张近在咫尺的漂亮的脸,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喉结。他把耳朵凑过去,屏息静气地听着。
“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喻灯自上而下垂眸,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下一个审讯里的被刀的就是你。”
顾洛:“……”
他声音拿捏地刚刚好,足够让周围窥视的人群都听见,又不超过温声细语的范畴。话音刚落,原本静寂无声的后勤部刹那间热闹起来,带着一股微妙的逢场作戏气息。
“刘哥,帮我看看这个资料,波及范围和人数不太对吧。”“昂,好像是有点不对,波及132.4个人。”“办公室的花好像要死了,咳我先去浇点水。”“宋姐,那个……花盆淹了。”
顾洛脸上闪过三分尴尬以及七分的“我怎么有这群傻逼同事”。幸好顶头boss对这种拙劣的演技并不太在意,他冲顾洛一点头:“不是要入职培训吗?走吧。”
说是入职培训,其实真正需要培训的不过特战署历史这一项。顾洛领着喻灯下到地下三层,这地方恒温恒湿,半层用来保护古籍,半层用来存放文物。经过三层防盗门,六个安检点,终于到了古籍科门口。
古老头其实是个鬼,个子瘦高,戴着民国时候流行的圆框眼镜。头上有时会顶一顶礼帽来遮一遮稀疏的白发。特战署抓到他时他正在一家古董行里戴着眼镜跟老板激励辩论。他没什么战斗力,身上的怨气也只对古籍有效,加上是民国时候的读书人,索性就让古老头做了古籍科科长。
他听说有人要来培训,早早等在门口。
刚到,喻灯一眼就看见古籍科外面的“盛湙和狗”。古老头注意到他的目光,竖起一根手指摇摇头:“盛湙这小子,不行。不尊重历史,古籍科不欢迎他。”
喻灯轻声反问了一句:“哦?”
古老头向来不吝惜说盛湙的坏话:“尤其是渡生的事,我说晏楚昀一生有功有过,但是过大于功。他非跟我杠,说什么我又没见过晏楚昀。笑话,我要是见过晏楚昀我还能站在这?”
“你没见过。所以我说他是个顶好的人,有问题么?”
盛湙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几乎炸在喻灯耳边。他低头,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笑了一下。只有近距离观察喻灯表情的顾洛石化了。
他飞速拍下照片,喃喃道:“妈妈,我看见春天了。”
盛湙已经走到喻灯身边,他目光扫过古籍科门外的牌子,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古老头,你是不是针对我。你就让我进去呗,我这次来绝对不因为晏楚昀跟你吵架,是真的有正事。”
古老头哼了一声:“抱着晏楚昀的画像看了三天算正事?”
盛湙:“……”
古老头还是转身,让盛湙进去,他说:“看在今天有新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顾洛偷偷凑到古老头耳边:“那不是新人,他跟队长早就认识,就是、就是那种关系。还没定下来,你可千万别乱说。”
古老头原地石化,又看了看眼前两个年轻人,悄没声地在心底痛心疾首:“大好的年轻人,怎么净想些情情爱爱!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的两人完全不在意他老人家的脸色,喻灯回家一般在满是古籍的书架中间晃悠。这地方书卷气很重,混着纸香味,头顶是暖黄色灯光。仿佛那些时光被整个打包关了进来。
喻灯回头问古老头:“劳驾,有关于晏无尘的记载吗?”
一声劳驾不知道戳中了古老头什么古老的神经,他顷刻间将心底“成何体统”画了两个巨大的叉,接着喜滋滋地评价为“懂礼”。他应了一声,转头去找书了。
喻灯这个人说话总是带了点古时味道,即使他经常来人间,那种经年累月的习惯还是改不掉,所以特战署的人见到他不自觉地就喊前辈。
他身上那种久经时光的感觉几乎洗不掉,也正因此,像个冷漠疏离观察人间的看客。
暖黄灯光落在他身侧,这种疏离的味道更浓。盛湙忍不住偏头看他,片刻后突然靠近他耳边:“你不都知道我是谁了么?有什么要问他的,不如问问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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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