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混乱,无数的私语刹那间涌进盛湙脑海。
尸山血海好像挡在面前,先是师父宴扶纵身一跃。师姐浑身是血朝盛湙伸出手,又重重地落下去。等他跨过漫天的魑魅魍魉,纵身就要抓住心底那人的衣袖,喻灯却猛然一剑,把盛湙关在了门外,扔下一句:
“长兄如父,如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么?”
盛湙睁开眼睛,整个眼底都是红的。他一把扣住喻灯手腕,呓语道:“我偏要不听。”
喻灯稍微挣了一下,他看着盛湙脸上的鬼纹,凛然喝道:“盛湙!你清醒一点!”
盛湙好像单方面屏蔽了喻灯的所有话,他仍被关在千年前那扇木门外。只剩下一丝清醒的意识,他偏头,恐吓地笑道:“毋清,你自己应该可以回家吧?你哥我先带走了。”
说完,他强硬地扣着喻灯的手腕,转瞬间已经出了房间,站在铺满石板的山路上。
毋清:“……啊?这不太好吧?”
盛湙远远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身上鬼气暴起。即使隔着几十米,毋清也能感觉到有一丝冰凉的怨气正在舔着他的后脖颈。
三秒后。
毋清:“盛哥你随便,随便带哪去都行,我哥他睡觉不挑地方。最后全胳膊全腿地送回来就行,哦对了,你还不知我哥住哪,我哥的住址是成安街十九号,他电话号码要不我给你留一个?哦对了他刚出来还没办电话卡呢……”
喻灯:“……”
他恶狠狠地瞪了毋清一眼:“你给我闭嘴!”
他反手捏住盛湙手腕,看着盛湙微微发红的眼睛,微微蹙眉,轻声嘲道:“特战署队长就是这么完成任务的么?把自己搭进去还要别人给你善后。”
盛湙目光有些不对焦,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隔着他注视渺远的某处。喻灯说话的时候,盛湙就安静地站着,周身怨气渐渐平静下来,像只懵懂不开窍的野兽。
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喻灯满意地翘了下嘴角,他伸手拍了拍盛湙的脸:“好了,现在回去找你的人汇合。”
他正要扯着盛湙的手腕转身,却突然被扯进了一个怀抱里。盛湙双手狠狠箍住他的背,头搁在他肩膀上,喃喃道:“我们不回去。”
盛湙双手越压越紧,两人上半身几乎紧贴在一起。喻灯被迫反弓着身体,头向后仰,露出漂亮的喉结和脖颈的曲线。他急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有点缺氧。
这个拥抱已经超越了喻灯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前的撒泼打滚都能说是胡闹。可这个抱太小心翼翼,也太珍重了。
毋清咦了一声,低头默念两句“非礼勿视”,脚不沾地地遁走了。毋清重重呼出一口气,边走边给自己壮胆:“鬼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哥和盛哥可怕么?调戏无常大人,盛哥完了,这次真完了。”
喻灯闻着他周身的竹林味道,心口有一点堵。他这次直接用手捏住盛湙喉咙,盛湙凸出的喉结抵在他的手心。喻灯冷笑道:“你胆子倒是大。”
盛湙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微妙地蹭着喻灯手心薄而白净的皮肤。他自暴自弃地又委屈巴巴地说:“你稍微用力就能弄死我,你杀吧。本来也是鬼,总得被无常带走。”
喻灯手指收紧了一瞬,片刻后又骤然松了。他悲哀又不可置信地意识到,他竟然下不了手。
盛湙计谋得逞,眼睛弯了弯,直接将喻灯打横抱起。他飞也似的下了山,山路风很大,盛湙低头凑近他耳朵:“抱紧我。”
喻灯:“……”
挣扎三秒后,他还是伸手揽住了盛湙的脖子。
喻灯百无聊赖面如死灰,整个人所有精气神好像都被盛湙抽了去。想了想,他干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任盛湙抱着他下了山。
盛湙一路风卷残云地卷到山脚处,又突然想起什么,拐了个弯。
—
宋皓月正带着人一寸寸地搜寻他们队长的痕迹,几乎要把整个不二书院翻个底朝天。柳舒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盛湙的怨气水平——210,竟然稍微降了一点。
抬头,盛湙的马丁靴出现在拐角处。
柳舒几乎没有犹豫,手上捏着一张清心符,一个飞身就扑了过去。所有几乎是刹那的反应,他凭着本能将清心符一甩,气喘吁吁地喘一口气:“队长,你还好……嗯?!!!!”
只见清心符被喻灯夹在手指间,他紧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笔画凌乱,笔力不深,在他眼里约等于废品。喻灯又顺手给柳舒扔回去:“虽然不理解,但听你们说这玩意儿挺贵的,好好收着。”
柳舒懵了,收了符咒直接往兜里揣:“哦,好好……”
不对!
我好什么好?!
柳舒以一种格外复杂的表情看向喻灯,喻灯同样以格外复杂的表情看向他,看了片刻之后,他转回头,目光游离。
两个苦命人以眼神交流的方式,共同完成了这场藏在暗处的对盛大队长无声谴责。
喻灯依旧被盛湙抱在怀里,半点不撒手。喻灯脸色惨白,一脸的生无可恋。他眼神飘忽地看着天花板,任由盛湙抱着他在整个特战署面前大大咧咧地转了一圈。
……算了,摆烂了。
宋皓月表情明显扭曲了一瞬,她看向盛湙。盛湙用微微发红的眼睛回看过去,语调冷静,仔细听又有点癫狂。他说:“作乱的邪祟抓住了,童童的魂魄也被救出来了,对了,还有童童的尸体。这些坐标我会统一发给柳舒,麻烦你们清场。”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又突然停住脚步,把柳舒和宋皓月偷偷安他身上的生命检测装置扯了下来,甩手扔到地上,接着一脚踩碎。他冷笑一声:“别有事没事监测我怨气水平。”
说完这句,他脸上的鬼纹又重了一分,隐隐有往心口延伸的趋势。
柳舒:“……”
宋皓月:“……”
几乎没人见过盛湙这样充满戾气的样子,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愣愣地看着盛湙挺拔的背影。喻灯垂下眸子,嘴角下垂了一瞬,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盛湙的手腕。
盛湙浑身的怨气好像微弱了一瞬,他停顿一下,似乎想回头带着歉意地笑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抱着喻灯出了门。
柳舒感知着身边宋皓月的气场:“月姐,要拦吗?”
宋皓月斜斜睨他一眼:“你拦得住?”
柳舒一脸悲愤:“……好吧,我拦不住。但不代表月姐你拦不住啊,那年盛队打碎你一根试管,你把他关在医疗部扫了三个月的地,此后三个月,我每次去医疗部都得摔一跤。”
——至于摔跤的原因,当然是盛大队长拖把不拧水,更有甚者,他有时候直接拿盆儿泼。
宋皓月咬牙切齿:“柳、舒,你想去给医疗部扫地吗?”
柳舒摆摆手,忙不迭遁走。走到一半又突然转回头,带了几分郑重的意味:“月姐,刚才……你看见了吗?”
宋皓月眉头皱了皱:“看见了。他可能对盛湙的异变有某种压制作用,总之是件好事。不过还是得先回特战署拿新的药剂,等他晕了,可能就晚了。”
柳舒点点头,跟着其他特战署队员一起清场。
—
溪城上空,盛湙抱着喻灯高速运动,幸好这会是凌晨,也没几个人会在大马路上抬头看。
高空的风格外大,喻灯宽大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低头,下面是一直蜿蜒到地平线的路灯,以及连绵的高楼大厦,许多房间的灯还没灭,虽是凌晨,硬是给了喻灯一种万家灯火的感觉。
连绵不绝,生生不息。
喻灯闭上眼睛,那句“要来渡生么”依旧萦绕在耳边。如果跪在一片灵幡下的记忆是真的,他当年也是渡生四个弟子之一。
那么,他和盛湙还是旧相识么?
喻灯拽了拽盛湙胸前的衣襟,迫使他低下头,自己靠着他耳边说话,语气格外轻,带有蛊惑的味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盛湙。”
“不对,你在渡生时的名字。”喻灯没有松手,强迫盛湙保持低头的姿势。
此时他们正飞过溪城的暮山,暮山脚边长着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几乎遮天蔽日。树干上系着许多红丝带,尽管是晚上,可颜色并不显得暗红。
“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晏无尘。”
盛湙的声音在猎猎风声中响起来,他似有似无地低头看了那株巨大的梧桐树一眼,无奈笑着说:“我对不起这个名字。”
—
盛湙带着喻灯在一片居民楼前停下,那是个格外有烟火气的小区。保安门亭里一个大爷时不时点头打个盹。
听见动静,他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抬头瞥了一眼:“小盛啊……”
打完招呼就要立刻再睡过去,突然一个激灵,浑身冷汗地醒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盛,你怀里抱着的,不是咱们小区的吧。”
那人脸色苍白,身着一身红衣,乌黑的长发在背后铺撒开。在凌晨两三点的夜里,活像现身的恶鬼似的。
盛湙没转头,轻飘飘打个响指:“李大爷,早点睡,你明天早上还得跟赵钱孙李阿姨跳舞呢,当心她们发现你虚。这我朋友,喝多了非赖我这不走。”
喻灯:“?”
谁赖着谁不走?
一缕怨气飘过去,李大爷瘪着嘴念叨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说完,径直睡了过去。
回到家,盛湙径直反锁了门。喻灯观察了一下盛湙的房子装修,全是木质配色,格外简洁。
他刚想赞叹一下“审美不错”,下一秒,他就被盛湙摔到卧室的床上。
盛湙:撒娇三连
喻灯:……累了,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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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