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沉寂片刻,然后齐齐响起两个人长长的“啊——”和“嘶——”
“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一用力,扎在杨清逸腰上的玻璃就戳得更深了:“啊哟……”
杨思珈没回应,只缓缓起身看着杨清逸。
他被玻璃扎伤的身体渗出血来,融在满地的酒里,在灰色的地板上缓缓流转,丝丝缕缕,像是她即兴做了一幅以红色为主题的水拓画。
杨思珈心下一片舒畅。
原来看人挣扎是这种感受。
和小时候往一只落在枯叶上稍作停歇的蝴蝶身上浇上一杯热水,看它挥舞着那双破破烂烂的翅膀扑腾个不停,就想一脚踩上去,给它个痛快,还要在心头默默祈祷,可别让它爆浆后的肚子粘在鞋底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和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说几句话,就吓得那些蠢猪寻死觅活也不一样。
亲眼目睹这些触目惊心的红色,听着它们溢出伤口、在地上流淌的声音,非常爽。
真的。非常爽。
恨不能上手,像撕一整只炸鸡一样,把那些伤口撕扯大,将这具躯体分成很多块,得到更多的流淌的会冒热气的红色。
杨思珈无视还扎在掌心的玻璃,揪住杨清逸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走。
就像那时候,他拖着她去卫生间,冲她身上的血一样。
他背上的玻璃应该扎得更深了。
要是能全部镶嵌进去,那实在是完美。
“你觉得,齐涵能喜欢你多久?”杨清逸因为忍着痛而带起浓厚鼻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身后响起:“一个援国世家的五代,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想要的不是唾手可得?”
“你们之间的关系靠什么维系?”
“除了他随时都会消失、变淡、分给别人的爱,还有什么吗?”
见杨思珈暂停了拖拽,杨清逸便气定神闲地抬起手,摘他手上的玻璃渣,血从他的手背上一滴一滴掉下去,滴在他的灰色夹克衫上,在他胸前洒下密密麻麻的血点,也顺着他的手臂淌下去,和他后背上的那些伤口一起,将他的后背氲成一片湿润的红色。
“哦对,还有——”杨清逸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还有等他哪天腻了,为防你报复,把你关进精神病院。”
杨思珈冷哼了一声,却也兴味尽失,一把松开杨清逸,也开始摘手上的玻璃。
“反正都谈过了,还有什么可惦念的?”杨清逸艰难地翻了个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起了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沙发那儿坐下,“人家可是一扭头就封杀你了。多绝情。”
“不是他!”杨思珈急忙为齐涵辩解:“他又失忆了。”
“有区别吗?”杨清逸笑了一下:“他家里发觉你是个危险分子,他和你在一起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证,趁着他失忆拆散你们,天经地义,你们还有什么机会再遇到?就算他哪天陡然恢复记忆了,又跑来找你又怎样?不还是走不长。断在这个时间点,刚刚……”
‘好’字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开密码锁的声音响起。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顾不上疼不疼了,脱外套的脱外套,解围裙的解围裙,去扫地上的狼藉,但也于事无补——
门吱嘎一声打开,露出景和一张阴沉可怖的脸。
正趴在地上的两人一下都不敢再动。
“我说过,家里不准再见血。”景和冷声道:“都给我滚出去。”
*
“那除了这个噩梦呢?”医生稍稍松了一口气:“还记不记得其他的梦?”
“都不记得了。”齐涵指了指胸口:“但心脏很不舒服,一直揪着疼。还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
医生登时满头大汗:“我先给您做个心电图。”
心电图显示没什么问题。
“应该是您这几天一直在昏迷,醒来后又频频做噩梦,进食量也少,体虚疲惫引起的。”医生温和道:“您这次睡了19个小时,建议您吃个饭再下床走动一下再休息,我会让厨房准备一些助眠的餐饮给您,如果今晚还是做噩梦,明天起需要打镇定剂。”
“好。”齐涵从床头柜里翻出手机,点开游戏。
众人见状,自觉退出病房。
医生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她的办公室,关门上锁,拨通一则电话。
“齐总。”医生急忙道:“我还是建议彻底根治。并不是说杜绝一切和杨小姐有关的东西就不会再刺激到他,因为他潜意识里仍旧是记得她的,且他们又在一起了一段时间,能引发他共鸣的事物变多了,比如饭菜,商品,地点,都有可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时候触碰到那些尘封的记忆,这样做,只会伤害他。”
“那就等他想起来了再说。”齐谨律冷声道:“这12年不是都正正常常过来了吗?谁也没发现异常,包括你,朱医生。”
朱医生脸色刷一下就白了,急忙道:“齐总,因为我的失职导致小齐总的应激障碍反复发作,真的万分抱歉。我会尽快调理好他的状态,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我向您保证。”
*
包扎完伤口,反而不好开车了。
杨思珈把车熄了火,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燃:“你叫个代驾。”
“我说了不下10次,不要在我面前抽烟!我讨厌一切烟味!女士烟也不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清逸降下车窗,烦躁地把飘到眼前的烟团拍散,掏手机叫代驾:“你要去哪?”
“去晨翁小区。”杨思珈降下车窗掸了掸烟灰:“差不多也该搬家了。”
杨清逸闻言,扭头看过来。
杨思珈朝他挑挑眉。
“你辞职?”
“自己辞职和被开除,你说我选什么?”
“进福康宁?”
“不然呢。”
“你确定?”杨清逸笑起来:“你们俩向来在同一战壕。你居然下得去手?”
“是他先动的手。”杨思珈耸耸肩:“回击不是很正常吗?”
“那之后呢?”杨清逸扭过头来,一脸嘲讽地笑看着杨思珈:“你还是要留在国内?”
“我不都被封杀了嘛,蹲国内喝西北风?”杨思珈无所谓地笑着和杨清逸对视:“况且,不还有些漏网之鱼吗?”
“你啊你。”杨清逸哈哈大笑:“迟早把自己玩死。”
“彼此彼此。”杨思珈漫不经心地说着,掏手机打游戏。
杨清逸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你会报复我吗?”
“那你呢?”趁着进游戏加载,杨思珈抬眼和他对视:“你放任我参与进来,还假意把权柄交托给我,让我当你的替罪羊,是在报复吗?”
“只是想让你学会低头而已。”杨清逸面带微笑地说:“每一次都是。”
*
齐涵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做。
而且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
饭吃到一半,他给穆寒至打去电话。
“小穆,”齐涵说:“我最近有没有安排你做什么事?”
穆寒至不紧不慢道:“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新途发布会了,这几天事情着实有点多……具体是哪一方面呢?”
齐涵沉默了一下。
一般来说,齐涵安排给穆寒至的事情,工作方面只等结果,什么时候安排的、进度到哪了他完全不管,特意问,便说明和工作无关,但节假日期间,他能安排给穆寒至什么私事去办?如果安排了,不可能有很多件,她怎么会记不起来呢。
“我也忘了。”
“只是觉得这件事得在今天之内做完——今天是几号来着?”
“2月14号。”
情人节。
对!
礼物!
好像是一个礼物!
“今天送了她什么?”
穆寒至沉默了一下:“您……最近恋爱了吗?很抱歉,我现在就去准……”
“不用!”齐涵急忙打断她,揉了揉又开始突突跳的太阳穴,“你忙你的去吧。”
“好的。”
挂断电话,穆寒至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
她看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上,刚从翡翠商手里截下来的盒子,长舒了一口气——8号那天回国前,齐涵提前请几个在欧洲的生意伙伴去伦敦的一家私人会所吃年夜饭,饭桌上看到一个和杨思珈年龄相仿的合作商戴了一只翡翠手镯,估计是觉得也很适合杨思珈,就和她打听了在哪买的,当即让合作商给翡翠商打去视频,选了原料,让人在情人节前加工出来,送来俞宁。
300多万的镯子,自然提供送货□□,还因为对面是齐涵,老板特意从国外飞回来亲自护送,但刚下飞机,就被穆寒至截住了。
戴江涛让穆寒至自行处理,变卖也好,留下也好,随她便。
连带着她从齐涵车里翻出来的压岁钱,也交给她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