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第1章 重逢

“你的身体现在由我控制，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我的身份。”

“你说。”

“我无意冒犯，你的母亲是不是在一个月前去世？”

“……是。”

“你的母亲是叫云自歌吗？”

“你怎么知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

“风自安。你到底是谁？”

“我是风自安。”

空无一人的商场消防安全通道中，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背靠着角落喃喃自语。

从凌乱的头发再到起皱的羽绒服，都能一眼看出，这人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

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精致的外貌底子。

轮廓分明的脸颊边上已然冒出青茬，让分明还是年轻俊朗的外表徒增了几道沧桑。深邃立体的眉眼之间却又透露出这个阶段该有的青年气息。

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印象就是矛盾却又自洽。

他挺直了腰背，独自在一片黑暗中向什么人提问，沙哑的声音仿佛几日未曾开口，言语中又满是与颓唐气质相违和的坚定和自信。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和脑海中这具身体的主人对话。

他向另一个自己介绍着他的名字：“或者你可以用刚刚起的名字来称呼我。我这半年来已经习惯被称呼为风行了。”

与他相同声线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还在消化上一条信息，过一会夹带着不可置信，再次向他确认：“你说你是谁？”

与此同时，头顶又响起了先前将他们驱逐到楼道内的声音。

“嗒。”

……

“嗒嗒。”

……

“嗒。”

声音不似常人步频，充满了未知和压迫感。

可惜正在掌控身体的风行早已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隐入通向负一楼这侧的漆黑楼道之中，屏息注意着头顶的动静。

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更像一个球状的塑料物体，敲击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正清脆地回荡在整个楼道内。

即使听距离也显而易见，它距离他们身处的一楼只有几步之遥了。

风行不紧不慢地再次点开任务提交面板，输入他接手身体后就立刻提交的答案，得到的回答一如既往。

【错误！您当前无权限进行该操作，无法访问指定区域。错误码：twf1011fx】

还是没有出现熟悉的完成提交提示，取之而代的是他方才已经见识过一次的报错警告。

风行眉头一挑，并不急于躲避头顶的东西，对逐步逼近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他返回上一页面板，不死心地变着花样调整内容描述，又反复提交了几次。

【错误！您当前无权限进行该操作，无法访问指定区域。错误码：twf1011fx】

【错误！您当前无权限进行该操作，无法访问指定区域。错误码：twf1011fx】

【错误！您当前无权限进行该操作，无法访问指定区域。错误码：twf1011fx】

甚至他开始自暴自弃，不顾被惩罚的可能，直接输入毫不相干的答案，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的报错提示。

这就耐人寻味了。

“风行！”

被占据了身体的风自安眼睁睁感受着怪物的逼近，不住地催促着。

风行不动声色地继续藏匿在黑暗中，注意着那东西的动静。

脚步声真的只停留在他们头顶一两米处没再靠近，过了一会渐行渐远。

风自安现在明明没有身体，却莫名觉得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打死他也不信，自己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风自安正想追问对方的身份，却被风行预判了自己的想法。

风行抬手看着他的身体，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还没去看过爸妈？”

不等风自安作出反应，他就自问自答：“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应该很迷茫。”

“觉得失去了目标、母亲也走了、父亲也从下落不明变成确认死亡，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字字诛心。

“你会很好地活下去。”

风自安又陷入如今的境地中沉浮，风行却话锋一转。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借口，你都会为此挣扎着多活一天。所以，你加入了方舟计划，出现在这。”

循循善诱下，风行给出了有力的证据，也是解释：“因为我就是半年后的你。”

他轻而易举地说出风自安，同时也是自己的一生：“四年前，父亲风有信失踪在接我们回家的路上，巨额的债务落到了母亲身上，截止到一个月前已经还完大半。”

故事到此为止在不断向好，可惜人生处处充满不讲理的意外。

母亲云自歌在多年内积劳成疾，加上心病难医，四年后同一时间，风有信的死亡宣告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明知心里对父亲有怨，却还是顾及生前的情分，还有他们当初的约定，将父母一起安葬于终南墓园中。”

一段话浓缩完二人的一生，风行又报出了如今风自安的住址：“……如果我还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住在那，没有经济条件搬走。”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破旧的棉服，抬手摸了一把已经长长且凌乱的头发，又蹭了蹭脸上的青茬，不自在地啧了声：“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个状态，反而不习惯了。”

原来当初的他看上去是这么地不堪。

在踏入这个商场前，风自安还只是一位因休学被遣离宿舍的大四学生。

云自歌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离开的这天，为他做好了打算，带走最后一点没能还清的债务，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风自安重得自由，却也孑然一身。

完成云自歌与风有信的下葬后，风自安也没暂时没了打工上学的心思，干脆申请休学，用身上所剩无几的存款短租了一间破房。

风自安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待了一周，直到今天傍晚接到一通来自学校老师的电话才被拉回现实，给自己找了个出门的理由。

他这才知道，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年下。

又一年寒冬将至，好像自从风有信离开那年的冬天，每一年都是更苦的。

风行永远记得这一天。

临近过年，大街上已经张灯结彩，而他眼中一片灰暗，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起因是他路过橱窗，不可置信地意识到其中邋里邋遢的人竟是他自己。

很快他就找到了暂时的目标，那就是先找家理发店拾掇一下自己。

鬼使神差下，他进入了这家商场。

自此之后，他跌落到底谷的人生彻底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恍如隔世。

截止到现在，风自安和当初的风行毫无二致。

弹出的那一块面板内容还历历在目，在半年后他弥留之际竟还有机会重新回忆起这个场景。

【警告：尊敬的市民＃风自安您好，您已误入明燧紊乱区域，是否选择加入方舟计划，并成为修正员，深入紊乱区域修正能量异常情况？拒绝后将自动清除您的相关记忆并将您送回至安全区域，能源监管局承诺将会尽最大努力保障市民安全。】

风自安做出了和风行一样的选择。

风行意识到这并不属于自己的回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时候，风自安刚修改完他在方舟系统内的用户昵称。

风行。

既是风行已经用了半年的名字，也是风自安即将拥有的名字。

如同响应他的想法，就在风行身处风自安体内无力地看着一切重现时，下一秒，他顶替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代他躲过了初次任务的危险。

风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风自安未来可能再次发生的事。

这一切不过发生半年，风行就死于一场人为的明燧失控事故。

明燧，一种在四年前被发现的未知能量，会随机出现在区域范围中造成异变。

只有身处该区域内的人找出异变根源，才能将其修复至原状。与此同时，产生异变的明燧会以一种无法被观测的方式暂时储存在人类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无法使用，但就是能感应到身体内拥有了某种物质。

仅仅止步于此，风行就只是为明燧管理局默默打工的无名小卒。

偏偏他遇上了那个人。

早年的事风行并不清楚更多，但几年间人们对明燧进行利用与研发，到他加入并知晓这一切存在的时候，方舟系统已经诞生，内部的体制也趋于完善，建立起严密的制度规则。

比如作为修正员必须遵守的制度，禁止所有人擅自研究并开发明燧，明燧在任务完成后会归于明燧管理局，经审核后才发放给个人，仅作为货币使用。

又比如知晓了一些规则，人类的身体对于明燧有一定的接受范围，当明燧浓度过高，引发身体不适乃至死亡的现象，被称为明燧过载。

风行的死因，便是明燧过载。

始作俑者此刻就和他们身处同一个任务内。

这是风行的开端，也是他与十六的初遇。

这时的十六也不过是初加入的新人，风行对他一见如故，默契配合地提交并完成了任务。

风行甚至毫不介意地让他知晓自己的本名，即使他后来才意识到，十六也许并没有与他打交道的意图，不然他也不会至今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后来情况却急转直下。

风行站在残缺的结局往回看，很快就习惯性地开始反思总结自己。

也许当初他作出另一个选择，或者再积极地联系十六，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在未来的一个任务中，风行与十六再次见面，却处在敌对的阵营，没能再联手完成任务。

而十六在这次的任务结算时，非法占有其中的明燧，犯下滔天罪行，一战成名，以明燧窃取者的名号被通缉。

后来，像是惩罚风行错误的选择，他直到死前都一度以为自己只是倒霉，遭遇了明燧过载事件。

这是他与十六的第三次见面。

阖眼的前一刻，风行牢牢记住十六曾是漆黑如深不可测的潭底，如今却泛着红光，拥有复杂情绪的眼珠。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变成这副陌生的模样了。

风行犹豫半饷，还是决定告知风自安一切会有重蹈覆辙的可能，即使风自安可能因此失去风行曾拥有的一切。

他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怔在原地。

“你输入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风自安见风行话说一半没了声，手上操作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半天都没下文，耐心等待一会后发出疑问。

“我们就这样一直待在这？”

与自己相同的声线拉回了风行的神智，他捕捉到其中的端倪，询问风自安：“你看不到我输入的内容？”

风自安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想：“你输入的内容被雾气围绕，打了码。”

风行心道，果然。

不知为何，偏偏他又能将这个情况告知于风自安：“我说不出有关于我们未来的一些事。”

风行替他总结了现状：“看来我的出现并不代表着你就可以逃课，完成任务只能由你本人来。我在你体内待久一分，你反而更危险一分。”

风自安也很快接受了这一切，毕竟他就没打算指望过别人，只希望这个霸占自己身体的家伙早日离开。

想要一步步走出任务掌控人生，只能靠自己。

但这并不完全是坏事，方舟系统的应对保证了风自安的身份，风行作为本不存在的人受制于此，想要活下去只能与风自安共存亡。

通过自己的行为反应逆推任务的关键，简直轻而易举。

风自安能明白的，风行自然也想得到。

他迅速交代下一步的安排，不修边幅的外表下，双目炯炯有神，此刻的神情之间竟重现几分风自安许久未再有过的少年气：“走，这个任务不难，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别太紧张。我在商场内随便转几圈，你观察仔细了。”

明燧的任务分了不同等级，风自安进行的这个任务被定性为B级，最严重不过让人体引起短暂不适，更不用说修正员能够通过弃权或者提交任务答案提前离开任务场所，只不过要向明燧管理局支付失败与错误的代价。

风自安很快从风行的一番话中倒推出第一个线索。

人在面对未知与威胁时，除非规则限制，否则都会向同类寻求协作。

除非这个任务并不适用于人类协作，或者说——

也许队友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