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亓休有关日常生活的经验不多,但尽管如此,她也知道一个普通仆人不会被主人家邀请坐在客座。
引她来的那一位走了出去,这空荡荡的屋子只剩她一人。
这里是老夫人自己的偏院。不同于东边大小姐的偏院,这里是老夫人放些自己喜欢又不愿外放的物件的地方。照理来说,旁的人是进不来的。
桌子上放着一壶茶,四只杯子聚在一起,中间不知道哪位神仙或是修仙者的像上挂着不短的珠链。唯一特殊的是正前方的鼎,远处瞧着发黑,凑近了一看呈黄灰色,四支不常见的绿色的香在里面被点燃。
绿色的香?
许久未曾回顾的记忆重新回到脑子里,如果老夫人这些年来仍未忘记年轻时的求仙之旅,那么这四根镇煞香就是为自己准备的了。
丹田处一阵刺痛,原本在体内相安无事的魔心开始蠢蠢欲动。亓休能感觉到一丝似有似无的能量正贴近周围经脉,妄想冲破丹田的阻碍。
不妙,亓休撞在门上,门外却不知何时被人上了锁。饶是她用尽全身气力也不能撼动分毫。若是mo教大能在此屋内,这香能让她mo力在体内四处冲撞无定形,短时内不能催动体内mo力,使不出计俩。可惜屋内的是她亓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断增加的香灰落在鼎中,而香气无法控制的钻入体内,诱导魔心冲进经脉里。
造孽。
亓休一手伸入鼎内,想要折断这让自己落入险境的罪魁祸首,却不料伸出去的手被无形的力量刺痛弹开,黄灰色的鼎霎时发出明黄的雷光。
低头看时,手指已经红肿。
这鼎的造物她从未听说过,更别谈见过。亓休按下发肿的左手,痛苦地接受了魔心冲出丹田,开始在四肢经脉内到处游走这件事。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那就只能尽力补救了。亓休原地盘腿坐下,脑中回忆起在牢中看到的调息方法。
血行逆转,周至灵台,复归来路。反复五次归于神庭,终沉丹田。
然而反复试过三次后她终于不得不停下,只要她尚在这屋内,只要镇煞香仍然对她起作用,她就别想把自己已经被搅乱的经脉脉流恢复正常。
安静。
说起来,从昨晚起就没看到缘君了。她在哪儿?不会也收到牵连……但是凭借她祖母和老夫人的情谊,应当不会有事。
左右闲来无事,亓休对着镇煞香开始发愣。等到最中间的那支香灰终于倒在左边的香上时,门开了。
香灰一震,半条落入鼎里,余下半条竟是掉了出去,好不利落!
亓休斜眼一瞥,正巧看到有人跟着老夫人进来。
亓休两手恭恭敬敬地握了一握,对着来人一笑,“老夫人。”
老夫人皱了眉,似乎是在疑惑她的反应,后又挥了挥手,叫人从外面关上门,决绝的气势竟是有要和她一绝死战的意思。
但是亓休很清楚自己面对这位不知实力深浅的前辈毫无还手之力。
老夫人坐在主座上,抬眼看过来。亓休正与她四目相对,内心翻江倒海般转起来——老太太何时知道自己与mo教有渊源?既然知道为何又收留自己?此时使出镇煞香是为活捉还是调查mo教事宜?自己还能否逃出生天?
忽的一下,这位老夫人抬手振袖,拿起桌上的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靠近自己,另一杯移向亓休方才坐着的位置,它的主人不言而喻。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
老夫人没事儿人一样喝了口茶,杯子和木桌接触时只听“叩”的一声,那四支尚未燃尽的镇煞香突然齐齐落下香灰。
没有余烟从接口处飘出。
亓休仔细一看,发觉落下的那些香灰都被人从燃烧处以下削去。剩下的香根高矮不一,但亓休已经明白切掉的香根部分的长度必不会有差异。
只是振袖,甚至没有接触,就能隔空断物。
这位老夫人的实力根本不用忌惮自己。
“易梦,这是缘君那孩子给你的名字?”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很快进入正题。
“是,劳老夫人费心。”亓休故意顿了顿,看向鼎里的香根,“不知老夫人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啊?”但她必须尽快明白自己的处境。
这位邵家的真正掌事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推过来的杯子,再无表示。
亓休咬咬牙,举起杯子的时候快速过了一遍脑中这位老夫人的信息。她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没有非要毒杀我的道理。虽说她和我共用一壶,但是谁也不能打包票这壶不是个双层的。万一喝了什么旁的借此威胁我,我就……
亓休再次看向那张保存极好的一张脸,凌厉的目光借着岁月为它的主人增添不少威风。
我也没奈何——
终于一口咽下。
这是对面终于有了些动静,老夫人笑问亓休:“性命系于他人,滋味如何?”
亓休皱眉,运转经脉想要探查体内时才发觉mo心早已冲出经脉,由不得她控制。“谈不上多好。”刚刚被摆谱威胁,饶是亓休也没有什么好脾气。
“是啊,然而我邵家却遭人威胁几十年。好不容易消停些,你等mo教又找上门来,欲将我这家业击溃,你待我作何感想?”
“什么?”
老夫人不看她,只是自顾自说起往事:“我及笄三年,在山里随我爹娘走货,不料遇上山贼。本以为命丧于此,却被我师尊救下。她说我天赋异禀,不应于尘世中浪费天资。我那时早就不愿家中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听她这么说,当即就同意随她修行。只是我断不干净尘世,私下里总是找机会探望爹娘,却不想被mo教中人知晓。”她这是瞥了亓休一眼,又接着说下去,“他们对我爹娘下了手,我那时不知道,只看着他们日渐消瘦。有一天我终于发觉此事,却为时已晚。我杀了对我爹娘动手的人,心里却也清楚他们只是喽啰。后来那些个头目找到我,说只要告诉他们仙门内法器冉归壶的下落,他们就放过我的家人。我问你,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亓休对上那双眼睛,锐利的视线仿佛做决策前从不有所犹豫。然而亓休还是能从其中的悲伤看到天资聪颖的修道者曾经的进退两难。
“我爹娘把我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又把我卖给mo教。我早就不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如果你说的家人是mo教里认识的那群人——”亓休停了一下,发觉把那些胡乱交的狐朋狗友当作家人实在太过可笑,摇头轻笑,“死了便死了,犯不着为别个折磨自己——这是我们的共识。”
一室沉默,对方好像没想到亓休的身世如此坎坷,那是另一种人生,折磨她的选择在这个年幼者身上不足为道。
谈不上谁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