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亓休都在接受其他人的羡慕。浮燕至少说了三次她第一次看到有下人能睡到辰时还不受责罚,亓休再次为此对缘君感到愧疚,并暗暗发誓一定会帮缘君做一次活计。
“今天又有人牙子问咱们掌事的了,好像是最近多了好多没家的孩子。我虽最是讨厌人牙子,但是那些孩子也是可怜。他们多来几次,说不定邵家就收下来祂们了呢。”盈歌是这群小孩子里面最有善心的一个,从小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一直对那些人没什么好脸色。就连她都这么说,说不定真有什么天灾**让孩子们失去了家。
浮燕却对此不以为然,道:“你就别想这些了,咱们自己这个偏院子仆人都不算少,家主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留下那么多人。况且我前几日听主院的人说,那群小孩十之**都是来历不明的,怎么可能进得来。”
正是如此,邵家作为永平镇唯一与外郡有联系的大家族,就连连挑选仆人时都谨慎入微。要不是自己走了运有缘君担着,又恰巧碰上北边闹饥荒作为借口,想进邵家怕是不容易。
浮燕想到亓休的身世,连连道歉:“我方才说的你莫要介意,易梦。盈歌整日担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我怕她想太多压得慌。”
虽说这里的人对自己都还算不错,但也因自己和侍奉老夫人的缘君关系好,亓休总能察觉出来相互之间的客气与冷漠。
比如今早直到缘君来看自己才能从噩梦中逃离,再比如浮燕现在的歉意。不是说不需要,只是如果被冒犯的是其他人,浮燕根本不会紧张。
说到底,自己还是个外人,没有她们从小就有的交情。
亓休突然有些怀念陈悟的神神叨叨和业笑槐的白眼,他们也算是自己的竹马青梅了。
“不会,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最近是怎么了?竟凭空多出来这么些没去处的孩子。”
“不知道,不过后院掌钱的昭檀说,这几天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让咱们安分点。不是我说,这府里能进出的婢子左不过老夫人身边和与前院少爷小姐亲近的那几个。她不去给那些个说,偏对着我们讲,真是可气……”
无家可归啊……真可怜。
亓休听着浮燕的话,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些和自己一般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甚至祂们可能更小些。如果有能力的话,她可能会选择帮帮祂们,但很遗憾,她自己都要靠缘君才能活在邵府,再没多余的力气去管别人了。于是她选择淡化这件事在她心中的分量,转头去听些其他的事。
偏院其实没有人住,那是属于已经出府嫁人的大小姐的地方,留着它也只是缓解老夫人见不到孙女的愁绪。但也多亏了它,偏远的仆人们算得上是府中过得最舒坦的一群人了。每日除了定点早起保持偏院的样貌外,几乎无事可做。闲下来的小孩子们自然是最好的跑腿人选,因此偏远的婢女也是邵家底层掌握信息最多的那群人。当然,有时也有突发事件。
这是亓休第二次见到老夫人。
她坐在那里,只是稍微合了眼,就散发着一种威严。听缘君说,老夫人也曾经是宗门中的一员。亓休不知道消息真假,只希望能躲在人群里避免同老夫人的目光接触,藏起丹田内的那一团“魔心”。
第一次见面其实也算不上见面。那时她身体虚弱、倚在墙边昏昏沉沉,只是后来听人说老夫人隔着雪远远看过来,同意了缘君留自己一命的请求。此后自己就遵从老夫人的指示,待在了偏院。
平日里与缘君交谈,也没怎么听缘君讲邵家最近的动向——亓休左右扫视被聚集在主院的邵家所有仆人们,暗暗称奇。
这邵老夫人年轻时拜入仙门,曾经也是遨游四海、不可一世的人物。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仙门中脱出,听从父母的意思招了个赘婿,婚后又诞下一女一子。据说长女同她年轻时一般,不愿困于方寸之间,及笄礼那天夜里就逃出家门,从此再无去向。而次子生性腼腆,又工于技巧零件类的木工活,以至于这位老夫人直到如今还要自己管理家业。然而这些年来,随着老夫人把邵家家主的名头给了次子,后者也开始更多的接受家族产业。
老夫人看着是知天命的面相,竟是不比她儿子年老多少,不知情者定以为这是姐弟无疑。
哪怕是新年时也从未有过如此阵仗,亓休抬眼看向老夫人身边的缘君,后者低头敛去面容,不看向挤满主院的仆从。
忽然,从身后传来略显拖拉的脚步声。老夫人抬手指向身旁的空座,那人走上前,却并不坐下。只说一句:“母亲又是何苦?”
老夫人慢悠悠的睁开一双黑目,那里竟没有丝毫苍老的的痕迹。微微上扬的眉尾显示出她此刻心情并不美好。
“怎么?你是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反倒是不对了?”
“儿子怎敢?这些年来儿子不孝,害母亲又操劳许多。如今……”邵既安顿了顿,再次说道。“如今**不可避,既然有万全之法,为何我们不……”
“如何不可避?”这次是老夫人主动打断,“**?若不是那些所谓的仙家子弟没能力,何至于要害到我们这些百姓?左不过出去了几些年,她竟然也有能力指挥我做事?倒是你,几句话就能被收买,叫外人也分不清这家主究竟是谁!”
到底在说什么?“他”又是谁?亓休被两人的话扰乱了头脑。
几句话下来,邵家名义上的家主也没了来时的勇气,站在一旁不做声却也不落座。
老夫人也不管他,径直从台阶上走下来,对众人说道。
“邵家立于永平镇多年,依仗诸位相助。如今邵家遇难,不愿拖累诸位。若有归处,去掌钱的那里领了钱走便是;没有归处的……想留下也可以,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我恐怕无法保全各位性命。”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主院像是炸开了锅。从来没听说过邵家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邵家待下人还算和善,因此这里的下人都把在邵家做事当作一辈子的活计。
“老夫人,可是有人来扰咱们生意?”
“是啊,老夫人,怎么这么突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我是被人牙子卖来的,我就把邵家当作安身的地方,那也不去。”
浮燕一把拉住往前冲的盈歌,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亓休扶着盈歌的右手,一遍遍抚摸她的手背,直到她不再跻身上前。
主院的人越来越乱,老夫人和家主却不再多说一个字,只眼睁睁看着她们的骚乱。没有具体的原因,突然赶走仆人,怪异之处太多,亓休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回到偏院,盈歌也还没有从老夫人说的话中走出来。浮燕不再照顾她,她有自己的活要做,还要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打算离开邵家,她一向小心谨慎。
月亮升上天空,亓休从格窗向外看去,似曾相识。
“咚咚”,敲门声响起,亓休看到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推门进来,明白今晚不会是安眠的时刻。
“易梦,老夫人请你去祠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