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们 第52章 第 52 章

过了数月，西北的五十来岁的封疆大吏忽然上书致仕，急流勇退，朝廷苦留了几次，见他意志坚决，便准了。又钦点了一位沈大人过去，谁知圣旨还没传出去，沈大人便请了病假，说是中风了，口歪眼斜地躺在床上，不能担此大任。

盘桓了一个多月，具体的人选还定不下来，圣上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气得回过头来，把原先的封疆大吏下了狱，把沈大人的官职给革了，还要再算账呢，圣上的第九子永安王主动请缨，要去边疆担此大任。

圣上恐他年轻，不能服众，犹豫几日，亲拨了从马背上取过功名的名将随他同去，又恩准他花一个月的时间自行挑选随行诸人。

俞夏下着棋，跟邢灵说这些事儿，邢灵满意地点头：“这样看起来才让人放心，之前一个月都是什么呀，吓也给人吓死了。”

俞夏笑道：“离这里还远着呢，你吓什么。”

邢灵嗔他一眼：“势如破竹，你知道吧，看着远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过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西北的人马够不够，即便够，也该调一些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俞夏说：“纵然调过去，也不会让我们知道，这样才有奇效。”含笑看着邢灵：“你刚才说‘你知道吧’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很可爱，样子也可爱。”

重温兵法的同时，俞夏又拾起象棋和围棋，晚上没有公事的时候缠着邢灵陪他下。邢灵对这两种棋都是一窍不通，俞夏便慢慢地教她，教了一两次，邢灵也明白许多，偶然无意下一步好棋，俞夏便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弄的她也不好意思起来。

俞夏似乎喜欢她不好意思，夸她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油嘴滑舌，什么想呀喜欢呀可爱呀乖呀之类的话，邢灵自己都说不出口，俞夏讲起来却泰然至极，脸色都不带变的。

邢灵想，或许他从前常夸别人，才练出这样一种腔调，居然也不生气。她自己也不懂，从前为徐诚和周玉娥之间那些没影的事儿，还难过好一阵，怎么到俞夏这里，就不以为意？是不喜欢，还是太相信？

也许都有吧，谁知道呢。给自己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后，邢灵便把这个问题抛到九霄云外，不再想。

这会儿亦是如此，邢灵只当没听到，走了一步棋后，还是忍不住：“好好地说着局势，你又转到我身上，这样不好，万一传出去，人家只当你只顾女人，不顾朝廷。”

俞夏说：“我们私房话的话，怎么会传出去呢，纵然传出去也不怕，我说的是事实。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确实很可爱，可惜你自己看不到。”

邢灵说：“我怎么看不到？我可以对着镜子看！”

俞夏笑着低头，看着棋局：“我真喜欢跟你说话，跟你说话特别有意思。”

邢灵这下真不打扰他了，等他深思熟虑走了一步棋后，自己也漫不经心地走一步。

她永远不能，也不想走一步，看三步，只要眼前能吃棋子，哪怕一换一，她也愿意吃，而不是费脑筋去想另一条路。俞夏则恰恰相反，哪怕是跟她下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他这种人，是真的适合放到战场上厮杀，也许他自己也愿意去。

邢灵问俞夏：“你想去西北吗？”

俞夏捏着手里的棋子，因为用力，指尖都白了，望着邢灵好几次想笑，牵牵嘴角又笑不出来，邢灵看他有口难言的样子，主动说：“想去！”

俞夏苦笑着，把棋子放回去：“前些日子，我写了一封信，托人递给永安王，最近刚收到回信，说已经将我列在名单内，让我静等旨意。”

邢灵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手，歪着脑袋看他良久，问：“如果我今天没有提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见他不答，眼睛闪到一旁，撇撇嘴：“算了，你愿意瞒着就瞒着吧，到了该走的时候也不用告诉我，悄无声息地就走了吧，省得我看见心烦。”

俞夏以为她生气要走，看她还坐着，便握着她的手，摇撼几下：“旨意一下来，我们便没几天相处的日子了，你忍心把这些时间浪费在吵架斗嘴上。”

邢灵瞟他一眼，把手抽出来，怒目瞪着他，见他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语气到底弱下来：“我表面上不同你生气，私底下也要同你生气。与其私底下生气气坏了我自己，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你如实告诉我，什么时候送的信，信里写的什么，人家又是什么时候回的？”

俞夏说：“从得知永安王主动请旨的那一天写的，到现在大约半个多月，那时候没想到真的会有回复，所以没有告诉你。回信是昨天才收到的，虽然知道你是极好的人，不会生气，到底心虚，开不了口，只好暂时瞒着你。”

邢灵说：“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会生气，还很生气！”

俞夏笑着又握着她的手：“别说赌气的话了，说的人心里怪难受的，我们说点正经的话吧。我一走，这里便住不了了，少不得给你寻个好地方——”

他话还未说完，邢灵便说：“不用寻，你走了，我和我爹浪迹天涯去！”

俞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若是执意如此，我也只能由着你了。”话锋一转：“好在邢大夫肯定会告诉我你的下落。”

见邢灵不说话，俞夏继续说：“我原想着让你同你爹住在我爹娘那里，又怕我不在，他们磋磨你，没人帮你，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如回学堂里住着便宜。我派人打听过，那个县令已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如今的县令人品还好，我先给他写一封信托他照应你，等见了永安王和随他同去的人，看情况再托一位大官写一封信关照，如此一来，他一定不敢胆大妄为。”

西北的事儿还操心不完呢，还要操心他的事儿，不嫌麻烦的。邢灵这样一想，心下也软了，回握着他的手：“你别替我担心，你就是把我扔到荒郊野岭，我也死不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东西，都不是玩的。”

晚上的时候，邢灵在俞夏的怀里昏昏欲睡，耳朵里断断续续地听着他说话，一句话从面前飘过去，忽然停住，又退了回来，邢灵睁开眼睛，认真回想，听到他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震惊地抬起头，睡意全消。

俞夏笑道：“我看你刚才那样子都快困死了，怎么我一说孩子，就醒了？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马上又要走了，确实该有个孩子了，不是吗？”

邢灵把目光移开，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帐子：“我已是没娘的孩子了，我的孩子难道也要没有爹吗？”说着眼眶就红起来。

俞夏也没话说，紧紧地搂了她，给她擦了几回眼泪，自悔道：“你瞧我，什么事儿都想到了，怎么偏偏没想到这个？真不懂事儿！时局不稳定，要什么孩子嘛，不要孩子了，大家平平安安的就好。”

邢灵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仰头望着他：“我也可以效仿我爹，请个小厮来照料孩子，自己治病救人，潇洒过活。”

不知道为什么，俞夏一想就想到徐诚，这些日子未见，也不知他有没有娶亲，倘若没娶，说不定以后真的跟邢灵还有一段缘分。想到徐诚和邢灵语笑嫣然的模样，他心里酸酸的，按耐住这点酸意，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父女两个有徐诚帮忙照顾着，他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

他久不言语，邢灵以为自己说错话，坐起来，捧着他的脸：“我不会那样的，你相信我。”

俞夏说：“我不敢想以后，怕我真的丢下你。”把邢灵重新拉到自己的怀里：“我当时不该毛遂自荐，至少我该和你商量商量。”

邢灵说：“你跟我商量，我会答应的，如果你真的十分想去的话。不要胡思乱想了，好生睡吧，时候不早了。”

哪里睡得着呢？邢灵自己的梦里都是刀光剑影，俞夏一会儿缺胳膊，一会儿少腿，一会儿满身是血躺在床上，就没有健健康康的时候。

晚上没睡好，早上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她自己并不觉得，俞夏看出来，不免自责：“说真的，天底下的能人那么多，也不见得一定要我去，我写信推了他吧。”

邢灵不悦道：“既然已经答应，就不能再反悔了，万一那个永安王也像皇上一样调过头来把你下狱，不是更惨吗？你想去就去吧，我和我爹还有老夫子三个人一块儿，也可以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们。”

俞夏轻轻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担心呢？幸好是提前几日和你说了，若真挨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告诉你，只怕更放心不下。”

邢灵笑道：“你老说不放心，不放心，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地方？难道我离了你，就活不了吗？我看未必！现在不该是你不放心我，应该是我不放心你。你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功夫，看看兵书，好歹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完好无缺地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