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中秋节,赵婶婶花重金买点心礼品,连带着一盒月饼,请一位两边都说得上话的中间人到徐家说情。
前些日子,赵家没来,徐母一直在心里犯嘀咕,这回儿听着中间人说话,不住地点头,还指责徐柳年轻不懂事儿。
徐柳低头坐着,闷声不言。
说上几句话后,中间人见有戏,忙请在外面等着的赵婶婶跟赵家儿子进来。
赵婶婶朝徐家人赔一声笑,把带过来的东西全放桌上,问徐母:“您身体还好吧?柳儿在家里这几日没给您添麻烦吧?这点东西是咱们家那没出息的儿子特地给您买的,您别嫌弃。”
徐母点头道:“你们有心了。可我家也不缺这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谁家都不缺这点东西,不过是个心意。”赵婶婶扯了扯自家儿子的衣裳,将他拽到徐家母女之前,“亲家别生气,我这不是押人过来给您道歉了吗?这些日子啊,我没少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说他们赵家几辈子积德、祖坟冒青烟,他今生才能娶到柳儿这样好的媳妇,怎么敢动手打骂?他自己也知道错了,所以今儿特来道歉。”
赵家儿子别扭一会儿,向徐柳唱个诺:“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娘子多多原谅。”又从袖间掏出一个银镯子,不由分说,径直套在徐柳手腕上,“这镯子再适合你不过,特意买来送给你,让它也替我赔礼道歉。”
上次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今天怎么就变了模样?柳儿低头望着亮闪闪的银镯,一时摸不准他是真心悔改还是假意做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原谅他还是一走了之。
赵婶婶抓住机会上前,一手牵着徐柳,一手牵着自家的儿子,将他们的手叠在一处,诚心诚意道:“牙齿和舌头尚且会打架,更何况夫妻?我们家狗儿也是第一遭做丈夫,难免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以后若是他还欺负你,你只管找我,我保准替你主持公道。”
找她?徐柳歪着头看她一眼,略笑了笑,把手抽出来,仍低下头不答话。
赵婶婶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为难地望向徐母。徐母眼神不好,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反应,她又望向中间人。
中间人对徐柳说:“你不信你婆婆,总该信我吧。”转头跟赵家儿子说,“你说你是诚心求她回家,可是空口无凭。不如我们立个字据,上面写倘若回去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让她住在娘家,你们出供养费。她若是一辈子不愿意回去,你们就出钱养她一辈子。”
这是来之前都商量好的,如今是走个流程。赵婶婶和赵家儿子假意犹豫,彼此讨论一会儿,又托人请赵叔叔过来,三个人又叽里咕噜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徐柳心知这些条件都是虚的,若真发生了事儿,断然不会如此。她娘却把这个台阶当宝,拉着她的手道:“柳儿啊,他请也请了两趟,认错也认了两遍,你就是有天大的气,如今也该消了。听娘的话,回去吧,以后好好跟她们过日子。”
中秋是大姐,学堂放了几天假,邢灵不想看书,看天上一**太阳,万里无云,便掩上门,四把椅子排成排,躺到椅子上休息。
太阳光很强,晒得人直瞌睡,又太强了,晒得人又睡不着。邢灵回屋拿一个枕头,一顶草帽,枕头放在脑后,草帽盖在脸上,调整姿势,安逸地躺下。
还没睡熟,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直挺挺坐起来。
门前是一位不认识的男人,跟徐诚差不多年纪,但比徐诚更白净、更有书卷气。
邢灵估计他不是坏人,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说:“我爹让我请邢大夫过来吃饭。”
邢灵问:“你爹是谁?”
那人说:“我爹也是镇上的大夫,姓孙。”
原来是孙大夫的儿子,因为他爹和邢大夫的关系,他们小时候还见过面,只是不太熟,后来他去外地读书,不见面,更生疏了。
邢灵只当不认识他,说:“我爹一向在医馆,你去医馆找他吧,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多谢。”
那人笑笑,依言退出去,关好门。
邢灵怕又有人进来,搬一把椅子抵着门,轻轻推的话推不开,要推开一条缝,把手伸进去,把凳子挪开或者推倒才能进来。有些人过来没什么事儿,推一下推不动也就走了,有大事的人,肯定要反复推,推着推着就发现了。这是她们这里惯用的法子。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伸了个懒腰,取下帽子坐起来。韩妈不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人声也没有,赵家院里的树上,几只鸟儿叽叽喳喳,何家那边一片欢声笑语,就没有停的时候,邢灵从里面听到了招娣的声音。
她正发着呆,俞夏手搭凉棚挡着太阳,从墙边的阴影里走过来:“这屋里一个人没有,你就这么利利亮亮地睡下了,也不怕出事儿。”
邢灵说:“今天何家宴宾客,韩妈过去帮忙了,就在附近,不会出事的。”她把草帽子扣到头,抱着枕头走到房门口,远远地那么一甩,枕头落在床上,翻了几下,没掉下去。
俞夏也跟着她进屋,坐在屋里仅剩的一把椅子上:“你爹回来了吗?我想请你爹过去吃顿饭。”
邢灵给俞夏倒茶,看到桌上有一个红袋子,上面贴着红双喜,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不敢动。只把茶水端给俞夏:“今天吗?今天不行。今天中午我爹照例是要在家里吃饭,晚上应该会跟孙大夫一块儿吃饭。等他中午过来,我帮你问问他,看明后天有没有时间。”
邢灵想,俞夏请吃饭,多半还是为了求师。
若是她说话算数,不用俞夏提,她自然就向她爹开口。问题是她说话不算数,想帮忙也帮不上。电光石火间,她想出来一个馊主意,笑道:“你教我读书,对我有恩,我没法儿报答,但我爹肯定会想法设法报答,或是送一点东西,或是送钱。无论他给你什么,你都不要,等上三年,再提拜师的事儿,他就只能答应了。”
俞夏笑道:“你爹早答应教我医术了,只是要我等一年,看我有是不是真心的。”
他学医,邢大夫要他等一年,徐诚托人说媒,邢大夫也要他等一等,会不会她爹处理事情的办法就是等一等?想让她成婚,逼一逼,等一等,她自己就认输了。
真是邪恶!
这会儿邢灵心里已经有六分乐意,虽然弄明白她爹的手段,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玩。
俞夏离开没多久,邢大夫从医馆过来,拎着一个食盒,把酒菜一样一样端出来。看见桌上贴着红双喜的红袋子,他问邢灵:“这是什么?”
邢灵说:“不知道,我睡醒以后就在这儿。”
邢大夫打开袋子看了看,递给邢灵:“孟家送来的吧,我在医馆,她爹也给我送了一份,里面的东西跟你的一模一样。”
邢灵面色淡淡的,邢大夫说:“孟姑娘今日订婚,你不知道?”
邢灵说:“我为什么会知道?”
邢大夫笑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这么生气干嘛?我听孟姑娘她爹说,男方是街面上卖字画又兼着给人看信读信的。好像姓薛。孟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你该多跟她走动走动,学点利落劲儿。人家订婚多干脆啊,高高兴兴的,哪像你,动不动就哭鼻子,简直弄不明白你想做什么。我听韩妈说,你前些天去徐家了,怎么样?”
邢灵笑着点头,终于有点花季少女的可爱样:“没怎么样,挺好的。”
邢大夫打趣道:“现在还后悔吗?”
邢灵笑着没有说话。
邢大夫又想说她不利落,还未张口,何婶婶推门过来,满面春风道:“邢大夫,您赏脸,去我们那儿喝两杯。”又拉着邢灵:“你也去,招娣正想你呢。”
邢大夫拎一拎食盒:“巧了,我们今儿也要请客,就不过去了。”
何婶婶问:“你们请谁啊?”
邢大夫说:“前面学堂的俞夫子。”
何婶婶一撇嘴:“他呀,这一片,他也只看得上你们邢家了。”说完这话,她想起来有事儿要求人家,正好可以让邢大夫帮忙提一嘴,改口笑说:“你要是请他,那我可就有事要求你了。好多学生都说他们学堂的老夫子教东西教得透彻,再蠢再笨的人,也能听得懂,所以明年我想让我们斌儿也过去读书。”
邢灵说:“他们学堂不是免费进的吗?”
何婶婶说:“那是以前,现在人家打出名气,不一样了。学堂里的学生说,他们夫子亲口说,明年要考试,考得好才能进。这也是胡闹,考得好在哪儿不能学好,就是考的不好的,才需要他们教!我们斌儿一向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若真没有考上,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通融一下。”
邢大夫说:“我知道您的意思,问题是我在他那儿也说不上话。这样吧,我替你问一问,能成嘛成,成不了你也别怪我。”
他这么说,事情八成就没戏。何婶婶淡淡点头道:“那是自然。对了,韩妈已经在我们那儿了,邢灵一个人在这儿不方便,让她也到我们那儿吃吧,跟招娣、来娣她们一桌。”
她们家待客,一向是男的坐客堂的大桌子,女的和小孩挤着坐在何叔叔干活的房子里放着的小桌子。像烧鸡、烧鸭、烧鹅之类的大荤,只有一份,全上到大人那桌,剩下的小荤、素菜,每炒好一道,挖一小勺放到碗里,给她们分着吃。
能坐下吃饭还算好的,掌厨的、帮忙的连坐下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就在桌上放一双筷子,或者连筷子也不放,饿了就用自家小孩的筷子夹菜,匆匆吃几口,说上几句话,就走了。
邢灵小时候还常过去,跟招娣有说有笑,现在大了,嫌吵,嫌乱,断不肯去。何况,许多人分几道菜和三个人分几道菜,孰轻孰重,邢灵还是分得清的。
她笑着说:“我不去,我得到学堂喊夫子。”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