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灯光昏暗,感觉随时会熄灭。肚子里热卓卓的恐慌升上来,曾团长试图挣扎,登时粗糙的麻绳扎到肉里,一左一右刮擦着,生生磨出一道血痕。
“这是污蔑!我要见总裁,我要见总裁!”曾团长一声声凄厉的吼叫在屋内游荡。
青年并不在意曾团长的暴怒,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好啊,那我们就去总裁面前把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对过来。”
青年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缓缓撑开册子,让曾团长仔细回忆有没有熟悉的蚊子,代号鹦鹉,公开身份中校团长,民国十四年从海外归国,组织关系调至青田。
民国十六年进入奉系任职,半年后又转入黄埔系,并参与北伐,民国十七年为避免清党,在组织安排下加入国民党……
越听越不对味,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曾团长稳住心神回怼:“你们凭什么认为我是鹦鹉,我们浙江自古就人才辈出,每年归国的留洋学子少说也有万八千,连总裁都是留日回来的,难不成留洋回来的学子都是g党?”
“你不用左顾而言他,我们知道你是皇亲国戚。”青年人了然的扯了扯嘴角,“只不过你这次犯的错,总裁也保不住,我们查到你团部在今年四月报废了三台电报机,其中一台是发报机,同月你拎着一个沉重大箱子同李盛接头,交接这部军用电台。”
“荒谬!我不是g党,怎么能用交接这个词。”曾团长厉声呵斥,“我报废的电台,都让专员检验过,确认无法使用才签的报废单子,流程清清楚楚,我记得那位专员就是你们党务调查科的人吧,要负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呵呵,青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嗤笑,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简易的图纸,问他这张图熟不熟悉。
当看清图上的内容,刹那,曾团长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脑中闪过无数刑讯的画面,而这次受刑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青年继续说道:“上面详细绘制了民用线圈转军用线圈的改法,收音机天线改收报机天线的详细操作方法,还有……反正还有好几张呢,太专业了,我看得脑壳疼,不过你当过电气工程师,画个图肯定信手捏来。”
“我没画过,你们胡说。”曾团长心脏狂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似乎察觉到曾团长的恐惧,青年说道:“你放心,我们不冤枉好人,已经和你之前绘制的图纸比对过了,确定是你的手笔,东西都放档案袋了,你要是不交代,我们只能打包递送总统府,让总裁裁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曾团长口气软了下来:“小兄弟,这图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团长,顶天了谎报几个人头,吃点空饷,哪敢当……当,当g党呐。再说那些g党都清廉的很,肯定不像我还倒卖军粮吧,他们干不了。”
“少见多怪,谁说干不了,卖大烟的我都见过。他们快穷疯了,就没有不敢卖的东西。”青年瞪了他一眼,带着满满的鄙视。
曾团长挤出个尬笑:“那是,肯定你们见多识广,g党的克星,哎,你们不是把沪淞司令部的李盛扣下了吗,好好查下李盛,他经手的东西哦,多的数不过来,谁知道那些东西最后都去哪里啦。”
“哎呀,难为你们g党了,两人同时暴露总得保一个是吧,确实你活着的概率更大些,怪不得李盛敢嘴硬,对你们的交易一个字都不肯吐。”青年人一副感慨的模样。
闻言,曾团长呆了,不对啊,徐经理之前明明说李盛快遭不住了,自己再不自首就容易被当成共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所以他才着急见总裁。
眼珠一转,曾团长岔开话题:“问了老半天了,还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姓张,单名一个充字。”青年脱口而出。
放屁!他同张充相识的时候,对面的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曾团长警惕的望着青年人:“你们不是党务调查科的,张股长我认识,你们倒底是谁?”
唰,大个子一把掏出配枪,速度快的地像是捕猎的豹子。
滋啦,曾团长身子一颤,带着椅子往后拖了半分。
但瞧着对面嚣张的模样,曾团长一下气血上头,扯着嗓子大喊:“我对党国的忠心天地可鉴!我明日就要会见总裁,若是明天总裁没有见到我,一定会派人来寻,乘我现在不知道你们是哪个部的,马上放了我,我权当没见过你们。”
许是知道穿帮了辩解无意,青年急忙转身压住了大个子,对那凶神恶煞的大个子小声说了什么,大个子收回配枪,走还恶狠狠的斜了他一眼才退出小屋。
屋内仅剩下他们两,青年人又转过来,语气忽然严肃:“曾团长,清除g党是总裁亲自制定的战略方针,人人得而诛之,图纸不是你说不知道,就能混过去。是不是你想教会李盛,让他修复报废电台?”
国府特务系统庞杂,确实不止CC一家在清g党,特务们可以随时随地以“奸.党嫌疑”为由抓人。
曾团长心中暗暗叫苦,当下若是承认这张图是画给李盛的,那他两就都完蛋了,不过面上信誓旦旦的表示,图纸他真的不知道。
因为他大学学电气,所以画过的图纸非常多,有可能是自己在奉系替少帅改进收发系统时画的,早些年没有洋人援助,军阀部队里用的电台都是民改军,不信可以去东北查,他们现在还没全换过来呢。
“哦!为什么这张图纸会从李盛家一本电气书里搜出来呢?”青年步步紧逼。
根据掌握的证据,自己的嫌疑比李盛大多了,曾团下定决心否认到底:“这就对上了,我说哪来的图纸,原来是我给李盛的专业书里夹着呢,肯定是我老婆没检查就塞进去了。我那天给李盛的箱子里,全是书,根本没有所谓的电台。”
青年不禁冷笑:“呵呵,书?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真要是书,干嘛怕黄包车夫拿?”
就是书!黄包车夫粗手粗脚,万一弄折了他从美利坚带回来的工具书,赔掉裤衩都赔不起。
曾团长梗住脖子咬死了关键问题——箱子里没有电台。他和李盛私下都喜欢学习,所以经常交换书看,李盛上次说家里收音机坏了,再买一台又太贵,所以借李盛一些电气书学习维修收音机,有什么问题?
天知地知,只要李盛不说,他也不说,就没人知道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李盛什么身价,买不起新收音机?你找借口也找个靠谱点的。”青年不屑道。
“有钱不代表乱花钱,像我们这种爱好动手的人,花小钱办大事,更有成就感。”曾团长见对方不语,抬起下巴数落,“你们为了抓g党捕风捉影,还不如人家老李靠谱,李盛他可是你们的同行,手上全是血债,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他头上。”
“咦,刚刚不还想将责任都推到人家身上,这会儿怎么又兄友弟恭起来了,曾团长还真是善变。”青年揶揄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曾团长脸上有些热,窘迫的别过脸:“你还有没有新证据,没有就放我走。”
“好,这次就算你侥幸脱身,不过我们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露出马脚来。”青年正了正衣襟,一枚金色的梅花夹扣闪闪发光,“等我走了,我兄弟会帮你解开绳子,劳烦曾团长再等个刻把钟。”
“你……”曾团长气得说不出话来,当~门又重新关上,根本不给他骂人的机会。
四面光光的围墙宛如囚笼,将曾团长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啊——几声嘶吼宣泄着心中的愤懑,特务没一个好东西!
愤怒达到顶点时,他突然意识到,单纯的发泄无济于事,曾团长环顾四周,墙壁剥落得厉害,露出斑驳的青砖,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仿佛已经多年未来过生人。
唯一的家具就是捆住他的椅子,不过破败的窗户下,似乎有根生锈的铁钉,以前操练的时候学过用利器割绳,冷静再冷静,他努力扭动身体,椅子随着动作慢慢朝窗边移动。
突然窗外冒出一团黑影。
哐当,曾团长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在地,后背霎时被冷汗浸湿,完了完了,肯定死定了。
然而下一秒,腿上的绳子一松,他这才看清嘴里喊着“团座”的人,原来是他的副官小吴啊,那帮狗特务连开车的人也不放过,本来还指望小吴去总统府报信呢。
“团座,我从牛棚里逃出来,发现这里是个废弃的农家小院,特务们都在偏房……”吴副官神色焦急,不像有假。
嘘!曾团长急忙捂住小吴的嘴,不能发声,他惊恐的望向大门,掉漆的褐色木门透出一圈蓝光,不知道何时会打开。
曾团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他长舒一口气。
“团座,我刚听到他们要给你准备认罪状,逼你画押。我们赶紧走吧,再晚他们就过来了。”吴副官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曾团长连连点头,不敢耽误一秒钟,两人站到吴副官来时的破窗前,吴副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对曾团长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偏院里亮着灯,隐约传来男子的低语,曾团长猫着腰,尽量减少自己的呼吸声,紧贴着墙角潜出小院。
松软的泥地变成了坚硬的青石板,曾团长放慢了脚步,凭借月光,仔细辨别石板路的方向,前方的路一直蜿蜒向下,他们应该在山上。根据他的经验,只要沿着石板路一直走就能走到大路,甚至公路上。
下山路并不好走,曾团长深一脚浅一脚,不多会就走的腰酸背痛。吴副官贴心的扶着曾团长继续走。
过了几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西南面传来,曾团长脸色骤变,拉着吴副官匍匐到一堆灌木丛后,屏住呼吸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曾团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想死就乖乖配合我们。你也不想你家人出事吧。”青年的声音从草丛上方传来。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和特务们的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一个手臂远,不过黑夜给了曾团长最好的掩护,特务们在山坡上四处搜寻,踩在树叶上的噗噗声,渐渐远了。
“团座,这边还有条小路。”吴副官当机立断,拽着快虚脱的曾团长往更泥泞的小道拼命地跑,咔嚓,脚下断裂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们在那,快追!”
砰,砰……
身后枪声,喘息声混着绑架者紧追不舍的混乱脚步声,令曾团长脑中一片空白,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出去!
砰!
耳朵边有火星擦过,曾团长先感到一凉,但很快灼热的疼痛扎入了神经,他捂着受伤的耳朵踉跄几步,重心不稳,瞬间全身的血液奔腾着涌向心口,整个人顺着山势滚落下去。
“团座,团座!”吴副官撕心裂肺的喊叫像隔着一层薄膜,有些不真切。
滋啦——
白光笼罩住曾团长,他勉强睁开眼睛,惊喜的发现自己倒在了一辆吉普车前,而且这辆车的车牌属于军部,他哑着嗓子伸出手:“救……救命!”
车门打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跑过来扶起他:“怎么了?你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院。”
“还有我,我的副官。”曾团长嘴唇蠕动指向山坡。
可枪声依旧,士兵并不打算理会,双手齐用将曾团长拖上了车,车后座还有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曾团长瞄了他的上校军衔,觉得他颇为眼熟,正努力从脑中搜索有用的名字。
车子“轰隆”一声飞驰起来,曾团长被颠簸的七晕八素,脑袋嗡嗡直叫。
“开慢点儿。”上校出声,标准的北平口音,曾团长的记忆一下子被点燃,哦,是南鹞北霄的高峻霄啊!
“高参议,是我,宁波司令部的老曾啊,我们在杭州司令部的庆功宴上见过面。”曾团长迫不及待的拉起关系。
“你这……曾团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高参议满脸诧异。
一想到今晚的遭遇,曾团长忍不住痛哭,他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抹掉泪水,哽咽道:“我和我的副官被绑架了,求你帮我救救他。”
高峻霄扭头朝后望去,犹豫半晌回复:“现在,恐怕没法回去了,要不我们转道去最近的镇江,你自己去报警。大概再有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镇江?我原本在南京啊,怎么跑这么远了。”曾团长愣住了,自言自语道。
“这该问你,你怎么遇袭的?知道谁绑你的吗?”高峻霄狐疑的询问。
曾团长眼眶又湿润了,声泪俱下的控诉狗日的特务把自己绑到一间农舍,非得逼他签字画押,承认他是g党,否则就把他杀了。
“啊?哪家特务如此大胆,连军政要员都敢绑。”高峻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除非他们有证据。”
曾团长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除去电台的事情,将自己被特务怀疑的事情,塑造成一般的绑架案。
“没关系,你到时候自己找警察说吧,还有这些钱收好,去疗下伤,再找家旅店好好睡一觉,我有公务在身就不陪你了。”高峻霄微笑着将一摞大洋塞到他手心。
“哦,谢谢。”曾团长捏紧大洋,转移了话题,“哎,你们司令部的李盛怎么样了,麻烦带我和他问句好。”
“别提他了,李盛莫名其妙被冤枉成g党,CC非说有个证人,只要证人开口他就得上刑场了,我们都想帮他,可是他就是不肯说一个字,不知道想保护谁。你说糟心不。”高峻霄无奈的说道。
曾团长没想到李盛这么讲义气,一股难言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人家好心帮他销赃,他得了钱财还回踩人家一脚。
他直言道:“李盛怎么可能是g党呢,老李在清党的时候可是出了大力的,他手上沾满了g党的血,怕不是同行相轻呢。”
“有这种可能,不过要证明李盛不是g党,我一点头绪都没有。”高峻霄苦着脸叹息道,“这生死关难过啊。”
“其实,我知道有一样东西,g党绝对不会买卖。”曾团长心虚的低下头。
“什么东西?”高峻霄眼睛亮起来。
“军粮,李盛经常帮人家转手交易,有一些多的军粮,吃也吃不掉,烂在仓库就不好了,他就帮别人处理了。”曾团长讷讷道。
“吃空饷是吧,这算什么。”高峻霄语气里透着失望,“我还知道李盛倒.卖.军.火和药品呢,有什么用,CC说他卖了一个不该卖的东西,而那东西的碎片出现在一个g党的尸体旁。”
“越听越想诬陷,先不说他卖的什么东西,就碎片也能捕风捉影,那我在g党尸体旁赛条红肚兜,是不是还能说g党偷人呢。”曾团长反驳道。
高峻霄冷哼一声:“你怎么老帮他说话呢,谨言慎行啊,免得特务揪你小辫子,这次敢在南京城绑你,下次就敢在你家门口绑你了。”
曾团长气愤道:“这群特务无法无天,惹到我头上来了。我怎么可能是g党?”
“光吃军饷还真证明不了你不是g党。赶紧找个别的理由吧。”高峻霄好心建议道。
“我……我有确凿的理由。”曾团长撇了撇嘴,只是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示人。
“行,你自己准备好说辞,别人就奈何不得你。”高峻霄话音刚落,车子开始减速。
“高参议,前面有路障,我们过不去。”士兵大声报告。
“谁啊,大晚上设路障?”高峻霄抱怨归抱怨,但还是摸出了自己的军官证,摇下车窗。曾团长见状也向内口袋摸去,还好军官证他习惯贴身携带。
前方没有车,设路障的人径直朝他们走来:“请出示证件。”
他接过司机的证件时,金光一闪,曾团长清楚的见到这个人的衣襟上别着一枚梅花夹扣。
是他们,是他们追来了!
假期怎么过的这么快啊,一不小心就欠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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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审讯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