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爱情故事 第15章 理解放下

收音机连日在老槐树下放着，那个女人没有再来，我想她应该是生产了。

我想去看看她，但是不知道她家里在哪？幸好这是农村，最容易打听事情的地方。

我找了经常在河边洗衣服的两个婆婆，问了一下。

丈夫八个月前去世，怀了孕，刚生孩子，家里有个婆婆，二十来岁的女人。

很容易就问到了。

但其实她的故事远不止上面那些词语。

那个女人叫做蒋芸，家里原来是热河城里做生意的，生意做的不错，她家那口子原先是她家里的短工。

日本人进城之后，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一年后她父亲母亲打算带着她和弟弟来乡下老家避难，路上遇到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一小队满洲兵来村里打秋风，正好撞见。

他们没等这一家子说话，直接杀了她爹和她弟弟。

满洲兵带走她娘，她娘性子烈，把那些汉奸骂的狗血淋头，其中一个掏枪杀了她娘，然后拉着她娘的尸体走了。

把她留给那个军官，这女子也是个烈性人，誓死不从，脑袋撞向路边的石头，但是没死成。

反而用头上带的金钗杀死了那个日本军官，跑走的时候看到他娘的尸体就被扔在不远处的河边，那些满洲军在旁边说话。

乡下路多山多，跑了好久，最后被孩子爹在一个草垛子里面找到了。

刚才是她婆婆是不愿意儿子娶她的，后来听她说了事情经过，又足足在他家住了两年，这才答应了。

我没想到她原来经历了这么多，怪不得我听她说话的时候跟别的农村妇女不太一样。

听完之后我更想去看她了。

我上山打了两只野鸡，给她补身子，算是上门的礼物。

她确实生了孩子，她公公也没了，家里只有她和婆婆在，过的很拮据，但看的出来，两人关系很好。

她让我看看孩子，小小软软的一团，嘴里还会吐泡泡，特别可爱。

她很敏感，她问了我怎么找到她的，我实话说了，她拉着我坐在床边。

“你听说我以前的事情了吧？村里人那有什么秘密。”

她把我拉近了些，“我跟你说点不同的吧。

我只跟我丈夫说过。

那些人杀了我爹和弟弟之后，我娘整日只会跟别的太太们打麻将，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傻了眼，被那些满洲兵一拽就跟着走了。

我大声喊她，她终于回过神来，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冲我一笑，那些汉奸以为她傻了，一时没有动作，趁这个间隙，我娘跑进了那条河里，浪翻了几下，没影了。至于我，被那个军官拉着，昏昏沉沉的……”

她脸色悲伤，我不想听了，“你别说了。”

她没有听我的，“不，我要说，我憋在心里很久了。

那个军官，我确实被他……但是我杀了他那部分倒是真的，不是用金钗，是用他的枪，那些汉奸还以为是他把我杀了，也没有过来看。

我拿了那支枪走了。

我不认识路，随便找了个树林子呆着，之后就被我丈夫找到了。”

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他要娶我，我怎么会答应呢？我已经成那样了。

我跟他说了我配不上他了，但是他还是一直劝我，甚至磨得他娘都答应了，那阵子，他怕我寻死，整日整夜的在我门外蹲着，有一点声音他都要一直询问。

后来有一次他带我回我家碰到一个人，是我弟弟经常在逛花楼点的一个女人，我父母当时因为这个整天打骂他。

我跟她说了我弟弟已经死了，陪着她哭了好久，然后她非要带我去看一个地方，是那个花楼后面的小房子里。

她跟我说，里面有十几个女人，都是日本人进城的时候糟蹋的，弟弟有一次碰见一个女人寻死，救下了她，后来就在这边置了一个小房子，收留这些人。

时间久了，人越来越多，弟弟怕他们寻死，整日来这边给她们讲道理。

说‘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的遭遇，是时代的错误，是国家的错误，是清政府的错误，最没有错误的就是她们，她们不幸的替国家和政府承受了这些错误。

要是被日本人碰了就寻死觅活的，那怎么对得起养自己长大的父母，对得起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对得起还可以活很多年的自己。

不要为了别人的坏去惩罚自己，被狗咬了一下就去死的话，那这世界上到最后就只剩下狗了。’

我想不出来平日里跟爹娘闹小脾气的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最后一句倒像是他的口吻。”

说到这，她还笑了一下，应该是想到她弟弟了。

“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上了新式学堂，也不知道在里面学了什么，反正总是说一些傻话，现在我想想，有些还能品出几分道理。”

她看着我，“我只知道你是徐家的二小姐，是周围几个村子的精气骨，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城里，那时候你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立马就认出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也有几分猜想，所以我跟你说这些事情，别因为那些坏人太坏了就放弃你的好。

不值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相对着做了很久，久到孩子醒来哭了，她要给孩子喂奶，我去外边帮她婆婆做饭。

她婆婆看着很不好相处，但是坐一会就会发现她只是不会说好话罢了，人还是很好。

她可能看到我的红眼睛了，我刚想解释，她说话了。

“她跟你讲了？那些事情还以为我真不知道呢？”

嗯？我有些奇怪。

“我家那小子过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那话不真不假的，小子一撒谎眼睛就不敢看我，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我一清二楚。

都还以为我老婆子脑子糊涂呢。”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那您？”

“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摊上个不好的时候，谁不得受点苦？

都是女人，我怎么会看不起她？

那些嚼舌根说的话还是我传出去的，总得给人出去说嘴的东西，要不然村东头村西头能给你说出八个不一样的东西。

说闲话这种东西，不就是上下嘴唇一碰，啥东西都能往外蹦，哪怕是嘴里吐出个牛来，你也拉不住。

所以啊，自个的日子甭管那么多，好歹自己心里有杆秤就妥了。”

她婆婆利落的把鸡收拾了，放进锅里。

问我留不留下吃饭，我拒绝了。

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跟姐姐说过，让她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以为我很快就能放下，但是心头上的横梁一直在变轻，却始终没有消失。

我想，是需要一个契机吧。

着急不得，现在这个契机到了，我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