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春,胤禵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领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并准用天子亲征的仪仗。出征那日,胤祯骑在马上回望京城,心中默默念道,等我回来。
“他出征了。”胤禩悠悠地欣赏窗外的浮云,思绪似乎也飘到了百里之外。
“八哥你还在禁足没法送他,让我带的西北可用之人的名册,还有银票点心我都带到了,十四弟高兴得很呢!他说让你再忍耐一下,等他得胜还朝,一定请汗阿玛解了你的禁足。”
“那倒不必,等他回来你去接他时务必告诉他,不要再同皇父提起我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要。”
胤禟自个儿倒了杯茶灌下去,“八哥,你怎么越来越固执了,难道真想永远待在府里啊,那不成圈禁了?就算……”他刻意压低了嗓门,“就算等以后新君登基,按照老爷子上辈子的寿数,那得等十二年后哇!”
胤禩收回目光坐到胤禟对面,“不过就是在府中不能出去,吃穿用度依旧,汗阿玛再怎样也不会苛待我,还不用当差,乐得清闲,你看从前大哥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照样儿女成群。如果换成老二或老四,可有我们受的了,到时候就算想这么被圈都是妄想。”
“老四真是狠心,哪有他那样当兄弟的啊!”胤禟一想起在保定的日子就浑身打冷颤。
“别想了,他有大病,我们自然揣测不着他的想法。”胤禩掸了掸衣袍。“说正经的,等十四弟大捷归来,入主东宫的机会便有六成。”
“那还有四成呢?”胤禟焦急地问,这胜算并不高,夺嫡的事儿最好万无一失。
“老二。”胤禩一直忌惮的除了胤禛,就剩下废太子了,因为他十分懂得想弥补遗憾的那种感觉,自己如此,汗阿玛当然亦是如此。
“八哥想断了老二的后路?”胤禟一惊,“恐怕难度颇大,你如今可被皇父盯着呢!”
“我还想顺便,拖老四下水。”
胤禟差点儿没把茶水喷出来,“那难度更大,他就是个老谋深算的,还不如趁哪天老四私服外出时,我派人用麻袋一罩,把他给……”
胤禩反手一个爆栗,“麻你个头,真当汗阿玛是吃素的啊!”
“痛,”胤禟摸摸额头,“我是不愿八哥你与四哥玉石俱焚。别以为我没心没肺惯了就真糊涂,我知道八哥顾及德母妃,不愿她伤心,更知道你想牺牲自己保我们一世太平。可八哥,为他搭上自个儿,不值得。”
胤禩竭力露出一抹浅笑,“我自有分寸。”
春和景明,圆明园的牡丹姹紫嫣红,芬芳馥郁,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如美人般争奇斗艳,绚烂夺目。
“四哥养的牡丹富丽堂皇,难怪古人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胤禩与胤禛错开半步的距离,一同走在圆明园牡丹台的小径上。
胤禛驻足,回眸看了看胤禩清雅的侧脸,笑着说:“我倒更喜欢王摩诘的这首,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四哥春风得意,哪有什么忧愁之事。”
“春风得意的另有其人吧?十四弟可是心心念念打个大胜仗回来救他的八哥。”胤禛冷眼扫过去,“你甘冒风险违反皇令偷溜出来,还刻意约我在圆明园,而不是你自个儿的路傍园,该不会就为了观赏牡丹花?算来这还是重生后你头一次主动给我下帖子。”
胤禩摇头长叹,露出十足惋惜的模样,看得胤禛想揍他,“只可惜这园子的其他景致么,到底比四哥当家扩建后的差了许多。唉!到底还是做皇帝好,我记得当时工部和内务府都被四哥折腾得不轻啊,连热河围场一带的林木也遭了殃。”
“尚有心情耍嘴皮子,看来圆明园景致再差,比起路傍园总要好上不少,风水也好。”胤禛领着胤禩沿石阶登上楼台,远眺后湖,“你从未回过路傍园,因为你忘不了,那时病重在路傍园休养,却因园子在皇父从热河行宫到畅春园的必经之路上,被皇父强令移塌。”
“不是四哥为了避嫌,带头上的折子吗?”胤禩淡淡冷笑。
……我说,你能不能别记性那么好?胤禛拿起桌上早备好的玉泉酒,斟满一杯红釉酒盅放到胤禩面前,又斟了一杯端起,“难得你来,咱们共饮此杯,就当四哥向你赔罪,如何?”
“我怎么敢当。”胤禩轻哼一声,指指比葫芦还小一圈的酒壶,“拿这么点酒赔罪,四哥真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胤禛自顾自与胤禩的酒盅一碰,喝干了道:“你过会儿还得溜回去,喝醉了不妥,再者,就你那酒品,我怕你喝醉了发酒疯,把我推湖里。”
胤禩见状也将杯中的酒喝尽,口感醇香绵厚,确是好酒。“那四哥可想过,我就算没喝醉也能把你推湖里。”他歪歪头,笑得十分狡黠,“你说假如我真那样做,汗阿玛会不会杀了我给四哥报仇?”
“自然不会,汗阿玛又不缺我一个儿子。”胤禛脸色微暗,又饮下一盅,幽幽地说起另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儿,“十四弟出发前去见你,八弟妹也在场。”
胤禩端酒盅的手一抖。
“你生日那天,八弟妹戏弄我,人人皆以为她是受了你的指使,其实是她自己的主意。”
胤禩将酒盅重重搁下,“所以呢?”
“所以她和我们一样,有上辈子的记忆。此外,你与我们出门办差,府中的事儿尽交弟妹打理,这本不奇怪,不过稀奇的是,那段时间弟妹四处巡庄子,王府那么多管家下人,这些事根本无需她亲力亲为,不知有没有私自见什么人,或是私相授受、传递消息什么的?”
胤禩终于坐不住了,愤然起身狠狠抓住胤禛的衣领,脸上难得显出戾气,“不许动她,不然我同你没完。”
“我没禀告汗阿玛。”胤禛意图拍掉他的手未果,“但是假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不一定了。你猜到时候,汗阿玛会不会觉得是她撺掇你,从而迁怒那个悍妇?”
胤禩怒极反笑,松开手还顺便替胤禛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四哥好手段,什么都能查得到,只不过是否该仔细思量思量,如何向皇父解释消息的来源啊?”
“你别轻举妄动,我和我的人也就不用解释,大家省省心,八弟觉着呢?”
胤禩走到窗边望向波光明灭的湖面,“倘若,我自己跳下去呢?”
“你的宝贝闺女穆尔登格才四岁,弘旺更是不到三岁,你舍得?何况,皇父知晓你自裁会联想到谁?”
胤禩面目森森,“难怪九弟装疯卖傻都要揍你一顿。”
“八弟惯能隐忍克制,这长处可别丢了。”胤禛再给他满上一盅,“来,接着喝酒。”
胤禩愤愤坐下,甘酒入喉却只余苦涩。
“你终究选择来找我,是想同我合作对付二哥,因为他比我威胁更大。说说你的打算,总不能再让你那好福晋找安王府帮忙闹一出托合齐会饮案吧?”
“事情全是二哥自己做下的,你这样说,倒像我有意栽赃他一般。不过托合齐好歹是胤祹的母舅,十二弟素来厚道,我不欲令其难堪,所以劳烦四哥把这些证据交给他,让他约束母家,以免大祸临头。”胤禩拿出一叠册子,里头详细记录了太子党羽何时何地会面以及大体谈话内容。
这如意算盘打的,胤禛想。“估计十二弟会吓得直接将证据呈给汗阿玛,或是干脆拉着托合齐一块儿去请罪,然后汗阿玛一问这些从哪里得来的,还以为我恐吓弟弟呢!没办法,到时我只能把你一块儿招出来。”
“没了托合齐那帮子的助力,也许二哥能安分不少,皇父定能明白四哥的良苦用心。”胤禩笑眯眯地说。
“得了吧,二哥缺少助力只怕会急得跳墙,”胤禛瞬间僵住,“你想逼二哥孤注一掷?!”
胤禩倒酒的手不停,边喝边讲,“二哥若有任何异动,胤祥只需如实上禀,便能摘出来,瞧我这个当兄弟的多贴心啊!”
“你是将我们绑在一根绳上,就没想过或许低估了二哥对皇父的感情。”
“其实我很想看看,老二能有多孝顺。”
这天夜里,胤祥收到胤禛的密信。信中言,近期无论二哥意欲何为,贤弟只需极力规劝,其余不必理会,倘有变故,弟当即刻入宫面圣,不可使他人知,切记。
他默念两遍,顺手把信纸放在蜡烛上烧成灰烬。四哥啊四哥,又一次兵行险招,却含糊其辞,我连你具体要干什么都不清楚,这回臣弟该不该在你这儿下注呢?他固然知道胤禛的隐瞒也是一种保护,可未知全貌如何随机应变,何况在皇父眼里,我和你早就绑在一起了。
你自忖无路可退,我又何尝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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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篇 第二十四章 合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