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胤祯在胤禩的屋子里转来转去。
胤禩坐在太师椅上搓着手指不说话,思绪不知飘向何处。
胤禟拉着脸站在一侧,淡淡地道:“没有的事儿,十四弟太多心了。”
“骗鬼呢,我不是小孩子了,”胤祯咬紧牙关,“早前我就觉得八哥你同四哥怪怪的,像是疏离了很多,我原以为四哥脾气古怪,人又固执、管得又多,兄弟间闹闹别扭也挺正常,可这回九哥居然要掐死四哥,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岂会如此?”
“我哪有要掐死他,只不过是气他纵着属人抢我钱庄的生意,给他点儿教训罢了。”胤禟虽然心里万分想那样做,却仍然按照康熙对外给的说辞统一口径。
胤祯剜了胤禟一眼,“这话骗骗外头就行,我专门派人调查过了,当日在东华门,九哥分明就是紧扼四哥的喉咙,紧接着乾清宫传出消息说九哥中了邪,多半是汗阿玛觉得丢人,特意安排的,你们别想着糊弄我。”他边说边拿眼睛朝专心吃果子的胤俄瞟去。
胤俄刚把一颗枇杷塞进嘴里,收到胤祯尖锐的眼神,慌里慌张地吞下果肉,含着核儿说:“你瞪我干嘛,我没觉得汗阿玛和八哥有什么古怪,不过真有事他们更不会告诉我了,我啥都不知道哇!”
“你除了知道吃还能知道什么呀!”胤祯没好气地道:“就你这蠢脑子,亏得托生在温僖贵妃肚子里,若是生在平民百姓家你这脑子能干什么?”
“你……你怎么说话的?说得好像你生在寻常人家就能翻天了一样。”胤俄被弟弟一通挤兑也感到十分愠怒。
“十四弟!”胤禩加重了语气,冷肃地开口,“胤俄是你兄长,从前你就经常当众出言无状,他都不同你计较,可你今日变本加厉,还语涉先贵妃娘娘,这样恶语伤人可是孝悌之道?还不快向你十哥道歉!”
胤祯自觉失言,再看胤俄真恼了,连忙弯腰拱手,带些讨饶的语调,“臣弟一时失口,绝没有对温僖贵妃不敬的意思,十哥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弟弟年少不懂事吧!”
胤俄被他一副无辜的表情给逗笑了,“好不要脸,孩子都好几个了,还年少呢!”
胤祯见胤俄转怒为喜,内心松了口气,顺手剥了个枇杷递给他,笑言:“在哥哥们面前我自然是少年。”随之又敛起笑容,“还有,你们别想打岔,八哥你对汗阿玛也比从前强硬,先后在万寿节和早朝顶撞了汗阿玛,大大有违你平日的好性子,我就算再粗枝大叶,总该知道其中必有古怪。”
胤禩垮下肩,心底泛起苦涩,“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只会徒添烦恼,还是糊涂些好。”
“是啊十四弟,”胤禟亦帮腔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何必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旁的我懒得问,我只想弄清楚,四哥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如果不是他太过分,八哥你断断不会不理他的。”
“你心里有数也好,”胤禩幽幽叹息,起身走到胤祯身旁,将手掌压在他肩上,“倘若他同我们不是一条心,你会不会很为难?”
“我当然站八哥你啦,”胤祯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脸上惊讶和窘迫交错,讪讪地问:“你是说,四哥他……他他拥戴废太子?”
“那倒不是,废太子曾将老四一脚踹下台阶,他不记仇才怪。”胤禩低眉浅笑,“他是想自成一派。”
“不会吧?”胤祯诧异得几乎合不拢嘴,显然被这句话唬了一跳,“他一贯与世无争啊!”在自己印象中,四哥除了喜欢礼佛谈禅就是书法绘画,他做梦都没料到自个儿这位同母兄弟竟然野心勃勃,却半点儿都未显于人前。胤祯只觉得心头发寒,背心阵阵发冷,迟疑地问:“八哥九哥是如何发现的?”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胤禟拼命冲胤禩使脸色,后者波澜不惊,“有一次我去他府上,无意中撞见他和属人谈话,听到些只言片语,这回出去办差,更是察觉他私下养了许多探子。前朝明成祖还有个当和尚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呢,喜欢参禅礼佛说明不了什么,四哥不露锋芒,蓄势待发,没有引起任何怀疑,这能耐实在不容小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十四弟,九哥提醒你,老四他就不是个好人。咱们拿他当自己人,可他呢?你看看,他的心思从没告诉过你吧,对你亦是百般防备,他有想过你是他亲兄弟吗?”胤禟将半凉的茶水当酒一般喝下,一口气补充道。
胤祯脸上肌肉抽动,拔脚便走,“我要去问他。”
“十四弟,”胤禟慌忙欲追,这小子怎么还火急火燎的,这样直勾勾去问老四,除了打草惊蛇还能问出什么!
“随他吧,”胤禩闭了闭倦涩的双目,“十四弟贯不会演戏,老四那么精明,早晚能瞧出十四弟已经知道他的盘算。”
雍亲王府内,胤禛同胤祥正在假山上的一处凉亭里下棋。
胤祥捻着一颗黑子边琢磨棋局边道:“二哥仍然老样子,视八哥为头号大敌。”
胤禛看上去气定神闲,“老八打击二哥没有丝毫收敛,二哥把他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并不奇怪。”
“我原以为,八哥最恨的是四哥您。”胤祥身体稍稍前倾,语调平然。
胤禛眉间一动,“他是最恨我不假,但他也明白,二哥比我要得圣心多了,这说明他还没被仇恨蒙蔽心智。”
“还有,我们的人有看到年羹尧拜访了大哥,怎么办?”
“重活一回,他长进了不少,不选我或老八,却另辟蹊径跟了大哥。二哥已经被废,虽说封了亲王,但和皇太子毕竟差远了,汗阿玛如有不测,自然大哥的胜算最高。”胤禛品一口茶,眼神清亮如刀,“可惜千算万算,他未料到皇父亦是重生的,而且对我们监视甚严。”
胤祥终于落下一子,“很快汗阿玛就会知道年大将军频繁进出直郡王府。”
“再有,皇父眼中,大哥和八弟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哥和十四弟都能带兵,如今又加了个年大将军,皇父怎能坐得住呢?”胤禛也快速落下一子。
从廉郡王府到雍亲王府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胤祯懒得等门口的奴才通传,气呼呼地冲了进去。胤禛与胤祥望见胤祯眉带烈火从石阶上来,均有些愕然。
胤祯看到胤祥,含着未达眼底的笑,“十三哥也在啊!”
“听闻四哥这儿新得了宋朝的名帖,心痒难耐便来一饱眼福,谁成想被他拉着对弈。”胤祥微笑着解释,与胤禛交换个眼神,又道:“眼见我快要输了,十四弟来得正巧,四哥,今儿就下到这里。”
胤禛指指胤祥,“落了下风便要溜之大吉,行了回去吧,我让人把这棋盘放起来改日继续。”
“十三哥,”胤祯喊住正从身边经过预备离开的胤祥,“前太子和四哥,你到底帮谁?”
胤祥脸色微变,强自淡定,“十四弟这话古怪,叫人摸不着头脑,都是自家兄弟,什么帮谁?”
胤祯与他目光交汇,深黑的瞳孔藏着复杂的情绪,“你和四哥果然是一伙儿的。”
胤禛对胤祥道:“你先走吧,这儿有我。”
胤祥瞧出十四并不了解全部真相,略略放心,对着胤禛一颔首,匆匆离去。
“说说,你八哥都告诉你些什么了?”胤禛垂目凝视地面。
胤祯牢牢盯住他的面部表情,“谋图大位,难道冤枉你了吗?”
胤禛呵呵一笑,“这大位胤禩可以图谋,我就不可以?”
胤祯紧抿嘴唇,“要谋位就正大光明地谋,难为你一直和我们虚以委蛇,私下却韬光养晦,隐忍待发。”
“正大光明?”胤禛笑意更浓,“你敢正大光明同汗阿玛去说,让他传位吗?”“况且我的心思其实你八哥早就清楚,不然当初二哥被废时他也不会暗示群臣举荐我当太子,令皇父猜忌于我,他吃不了亏的,你大可放心。”
胤祯猛然想到那时对八哥的做法自己确有几分疑惑。
“如果我说,这大位胤禩没戏,你比他有希望得多呢?对皇位,你就丁点儿想法都没有?”胤禛目光如铜针般刺过去。
“你休想挑拨离间!”胤祯倒抽一口凉气,“你凭什么说八哥没……没戏?八哥明明甚得人心。”
“十四弟觉着,一个帝王,想要一个勋贵外戚都支持、非常得人心的太子吗?”胤禛的问题简直振聋发聩。
胤祯踉跄几步,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胤禛说得有理。
“我猜测,你八哥很快就要倒霉了,而之后,汗阿玛会对你委以重任,但是呢,你越得宠,他便会越倒霉。”胤禛拍拍十四的肩膀,“我倒很好奇,届时你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