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一直下到深夜,丑时方才止歇,睡不多久,就见天边透白,旭日东升。
今日是正式集会,仙门集聚,探讨仙法宝器,互相切磋,同时商议最近修仙界所发生的大事,近两年来又加了一项:各家仙门给慕容昭献宝,这也是霜林集会被人戏称为霜林朝会的原因。
大雨过后,陆修的状况好了许多,只有些许微咳,无伤大雅,几人出门顺着指引,赶赴夜寒山巅的太玄境赴会,行了一阵,穿过一片松林,忽闻丝竹奏响,天籁萧声,七拐八拐穿出树林,眼前登时开阔,景色别有洞天。
乱山层叠,浮光霭霭,天上之水错落其间,芳花瑞草,仙树参差,天边飞五彩金凤,亭中有仙士鼓琴,中心平地铺一块无暇玉璧,可照人影,玉女衣带飘然,在玉璧之上翩翩起舞,真不愧是人间瑶台,神仙之境。
平台处设了筵席,各大仙门坐的七七八八,也有刚到的,四下行走,攀谈结交,好不热闹。
一位侍从引领三人落座,苏灵揖了一礼,道一声:“多谢。”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人道:“是你?”
那声音三分试探,七分疑惑,总之就是十分的不可置信,苏灵侧身一望,见那人身姿挺拔,颇为正气,有些似曾相识。
她细细一看,恍然大悟,心道:好好好,又是一位冤家。
那人正是松阳派现任掌门,远亭道长之子卓秋声。
二人当年也算有过些恩怨,只是一晃多年,时过境迁,那时的过节在苏灵看来不过小打小闹,早已忘却,不成想他先过来发难。
苏灵玩味地点点头,应道:“不要惊讶,是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卓秋声朗然一笑,行了一礼:“苏灵,不对,灵运天师,别来无恙。”
苏灵一惊,心中已暗暗盘算他想使什么坏,却听卓秋声道:“当年是我无知莽撞,出言不逊,你莫同我一般见识,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这事还害你跪了十万长阶,这些年,我欠你一句多谢,和一句抱歉。”
苏灵双眼微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很是反常。
话说回来,她从来没有怪过卓秋声,长阶证道之事更是跟他扯不上关系,纵然那日没有救他,她的血祭之术也总会被人所知,既然如此修炼,就没想过要隐瞒,承受这些,她也从来无怨无悔。
于是她也笑道:“言重了,那事与你无关,忘了吧。”
谈话间,陆修和叶飞已经坐入席中,卓秋声右手一摆,请苏灵坐下,又敬了她一杯酒:“除了那件事,还要多谢你这次一己之力剿灭醉仙派,铲除奸恶,救家父一命,我卓家欠你两条命,若有机会,必定归还。”
苏灵道:“这事你不必谢我,我没想救他,顺手而已,而且救人那日我还辱骂了远亭道长,他没跟你说吗?”
两人如此一攀谈,迅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不知谁喊了一声:“那是谁?那不是苏家的余孽苏灵吗!”
话音未落,陆修的目光先扫了过去,那人登时闭嘴,低下头去,他旁边的长辈忙给陆修揖礼:“陆天师,小儿年幼,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苏灵往他所谓的“小儿”身上一瞥,那人起码三十岁左右年纪,不禁一声冷笑,又听有人道:“她家炼尸纵鬼危害人间,她还敢来!”
“炼尸纵鬼”绝对算是关键词汇,听闻此词,喧哗之音渐渐平息,一众修士停止觥筹交错,注目望来。
更有甚者,看见苏灵顿时脸色大变,双眼圆瞪,手中酒杯啪的一声被捏碎了,苏灵一看,那人是晚明派掌门崔崇的儿子,崔子兴,曾在苏家灭门时带领门众于伏骸崖伏击她与阿蘅,致使阿蘅身死,可谓大仇,如今他如此反应,定是怕苏灵归来寻仇。
那道目光让苏灵很是高兴,他越是惊恐害怕,苏灵就越是兴奋。
苏灵嘴角一勾,刚要说话,与此同时,叶飞抢先对崔子兴道:“看什么?井底之蛙,窥见日月,便要大惊小怪。”
此话一出,倒是让崔子兴回过神来,他神色一脸,惊恐换成怒意,微微用力,手中的酒杯碎片便化为齑粉,他怒目切齿,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处撒野,今日修仙界众位高手都在,你们一个邪修,一个叛徒,也敢跟正道叫嚣!”
叶飞嗤笑:“你是谁?也配代表正道。”
崔子兴怒火冲天,抬手指他:“小兔崽子,你是谁家孩子,我是晚明派崔子兴,岂容你出言侮辱!”
叶飞道:“什么晚派早派,没听说过。”
晚明派虽不是一流大派,可也算是名门,如今被一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出言侮辱,登时气极拔剑,陆修眉心微蹙,刚要出手便听一人道:“他是我儿子,你有何指教。”
崔子兴循声一望,开口的竟是云华派叶剑寒,他面色微凛,眸光凌厉,看起来十分危险,当即一噎,又见云华派叶老天师也落座其中,愤恨揖礼道:“叶掌门,我今日之火并非冲着云华派,多有得罪。”
“只是,”他话音一转,“还请叶掌门好生看管叶公子,苏灵和陆清明是何许人想必也不用我说了,叶公子和这二人混在一处,很难不让人猜测云华派的立场。”
叶剑寒巍然不动:“云华派的立场想必六年前叶某已经表明,苏家炼尸之事疑点重重,应当细细查明而不是就地正法!”
许兰殊起身应道:“叶掌门所言极是,崔仙师方才说到苏灵和陆清明是何许人,你不说,那我来说,陆清明德高望重,扶危救困,战乱之中心系黎民苍生,救治四方百姓,凌霄阁张老天师都给他批名‘悯苍’;苏灵嫉恶如仇,斩妖除魔,刚回中原便查出生魂真相,剿灭醉仙派,生擒奉元,那我倒要问问,这二人所作所为是否有亏?既然没有,那崔仙师方才所说便是毫无根据,随意攀咬!”
崔子兴右手已覆剑上,只待随时拔出,崔子兴的父亲崔崇却不动声色将他按住,笑道:“各位,今日领主相邀,齐聚于此,霜林集会,本是大喜,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事实胜于雄辩,叶掌门说当年苏家之事证据不足,应该细细查明,可是叶掌门,阴阳道修士诡计多端,阴邪法门无数,等你查明,大事已晚,兴许整个修仙界都将覆灭,今日恐怕再无你我了。”
许兰阶也已起身,揖了一礼:“崔掌门心有雄才大略,兰阶佩服,您的意思是为了修仙界绵延不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不知如此解读对否?”
崔崇道:“没错。”
许兰阶微微一笑:“如此甚好,那还请崔掌门带头,领我修仙界众人剿灭炼制生魂的奸恶之人,我清都城推选您为领主!”
闻言,众人皆是一震,崔崇眉头紧皱,咬牙切齿道:“你这是何意?”
许兰阶惊讶道:“难道崔掌门还没听说?如今修仙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奉元前日游街,在羲和门下慷慨陈词,说什么慕容昭欲意一统修仙界,先是陷害苏家,铲除阴阳道,后又炼制生魂,筹备阴鬼大军,他便是受了慕容昭的指使,此事可是非同小可啊,所幸崔掌门一颗赤子之心,是非分明,请您速速接任领主,带众人一同剿灭妖邪——慕容昭。”
崔崇眉锋一凛,愕然道:“大逆不道!”他稍稍思索,尽量让脸色自然一些,“奉元穷途末路,如同疯狗,他的话岂能相信,况且苏灵生擒奉元后为何不杀?他二人恐怕已经做了交易,目的就是拖慕容宫主下水,好生歹毒!”
许兰阶道:“那当年指向苏家的证据也都是幕后黑手的交易了,书信,人证,这些都很好伪造,您说是不是?”
“许兰阶!你强词夺理!”崔子兴又欲拔剑。
许兰阶盯着他的剑柄敛住微笑:“崔子兴,你好自为之。”
人群中一人道:“不论如何,炼制生魂的是奉元,不是苏家,是该还风陵山庄一个清白。”
又一人道:“奉元炼尸也不能证明苏家不炼尸,除非证明当年之事是有人恶意陷害。”
顿时,窃窃私语声不断,众人各执一词,是是非非,各占一半。
正当此时,一直正襟危坐的孟照安缓缓起身道:“当年之事暂且不论,只说灵运道人近年行径,寂无道人周显是她师父,命录天师周道临是她师祖,单凭这两点,她都罪该万死!她身在昆仑,却是恶名远扬,杀人如麻,炼制鬼尸林,昨日在西暖阁,她伤我师弟陈子洲,致其失声,又绑走执剑长老陆小白,今早才放还,恶行昭昭,我必清算。”
孟照安惯会使用春秋笔法,他看向苏灵,问道:“灵运道人,我说的这些,你可认吗?”
苏灵听这些人辩论半晌,终能开口,她一步跨出,黑色的天师法袍裙裾飞舞,面带微笑说道:“你也配质问我?若不是慕容昭请我前来赴宴,你连见我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