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你没事吧?”
戴月顾不上自己身上沾上的污渍,立马从泥地里爬起来,去看后座的李迦易有没有受伤。看着没什么大事。
原来是李迦易的裙摆被卷入里自行车的后轮之中,导致车辆失衡。
扶起肮脏不堪的自行车,才发现那车把手前方的车框都已经被压歪了。
李迦易被扶起来的时候,将那只被压着的小臂往后藏了藏。戴月一心都在解开那被绞的裙摆,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因为大半的裙摆都被卷进了车轮,为了方便戴月帮她把身下的布料扯出来,李迦易只能半弯着身子,配合她手上的动作。
戴月沿着反方向转动后轮,轻轻将裙摆往外扯。头发上沾上的泥水沿着额头侧边淌下来,她顾不上手上黏腻的润滑油,胡乱抹了一把。
“好了!总算弄出来了。”
李迦易终于可以站直身子了,可惜裙摆处已经被扯坏了。
戴月转过身,仔细端详她:“有没有事?”
两人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戴月哈哈大笑起来,李迦易也忍不住噗了一声。狼狈的模样落入彼此的眼里,戴月感觉到李迦易的那份疏离感少了一些。
“对不起啊,害你摔一跤,还弄坏了裙子。”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没事。”李迦易敛去了笑容,替她把方才垫在车后座上的布料从泥地中拾了起来,放进了前面歪歪扭扭的车框之中。
“我家就在前面,去洗一下吧。”
戴月的白衬衫已经脏污不堪了,泥巴也难掩她那朴素自然的气质,明显的美人尖处,头发也被弄脏了。她的嘴唇略厚,笑起来却很明媚。
李迦易走在前面,戴月推着自行车跟她回家。原来不止车框歪了,就连车把也是。
两道彩虹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天边的红霞颜色更浓。在这条笔直的乡间小道上,只有两道清瘦高挑的背影,走在玉米叶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之中。
刚进院中,就见李爷爷在廊下剥着第一茬收获的玉米棒子。
“爷爷,回来了。”
李爷爷见人回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没淋着雨吧,叫你带把伞也不听。”他注意到了门槛前的戴月。
“带同学回来玩了啊?快来,快进来,屋里桌上有切好的西瓜,快去吃。”
李爷爷的眼神不太好,只能看个大概,看不清两人身上的狼狈。他那脸颊瘦的都凹了下去,皮肤黝黑,说话的时候会露出被烟熏黑的、残留的几颗牙齿。
戴月将车靠在了小院的墙壁上,叫了一声:“李家阿伯,我是戴家大儿子家的,好久没见您了,身体可还好啊?”
“哎哟,戴家的呀,家里可还好啊?爸爸出来了没?”李爷爷激动地和戴月打招呼。李戴两家,早年一直交好。后来戴家长辈走了,大儿子进去了之后,两家的关系就基本断了。
乡下的亲戚,只能靠时常走动来维系。
李迦易在水井旁打了点水,注意力却在听爷爷和戴月的交谈。原来,两家人,还有点沾亲带故。
爷爷说的“出来”,是指什么,李迦易没听懂。
“戴月,要不要洗脸?”
重新换了一盆清水,李迦易叫她,直呼其名。戴月也不觉得有什么,走过去洗手洗脸。
李爷爷让孙女带着戴月进屋吃西瓜,自己则张罗晚饭去了。李家人丁凋零,鲜有故人上门,戴家的小辈到来,怎么也要留下来吃顿晚饭。
“跟我进来。”到了家中,李迦易一副小主人的模样,将人领进了自己房间。
戴月自从十来岁开始,就一直在镇上生活了,村里的光景都已经被逐渐淡忘了。对于李家院落的格局,也只能记个大概。
李迦易的房间,狭小却整洁。窗前一张手工打出来的原木书桌上了红漆,那红漆已经随着岁月开始凋零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靠在墙边,旁边就是一个矮脚大衣柜。
房间里大型的家具就这三件,还有一个靠着书桌的小矮柜,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色各样的书。有些塞不进去的,就被堆放在书桌上,桌上还有一个大红色的电话机。
李迦易从衣柜中掏出几件不成套的衣裤,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长度后,举给戴月看:“你想穿哪一件?”
身上的泥巴已经干了,像是结在衣裤上的疮疤,叫人难受得紧。戴月随便指了一套,先换下再说,等洗干净了再还来也不迟。
李迦易扔下她选好的衣服,出去打了一盆温水,拿了块自己未用过的新毛巾进来。戴月此时刚解开衬衫的扣子,那傲人的曲线就这样展现在小女孩的面前。
目光像是被热源灼烧了一般,李迦易有些别扭地低下了头。视觉之外,听觉被占领。那长裤的扣子也被解开了,戴月在她面前毫不设防。
“你也换呀!”戴月见她低着头,站着不动,“一会把裙子给我带回去,我照着尺寸,重新给你做一条。”
戴月将擦拭过身体的毛巾扔回了脸盆之中,去换李迦易那已经发白的老旧棉质短袖长裤。李迦易始终低着头,端起脸盆,就往外跑。
长发被放下,戴月用手指简单梳理后又重新挽起。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轻笑出声。嘿,半大的姑娘,还不好意思嘞。
等她再端着新打的水进入房间的时候,戴月也识相地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清理换衣。
身上弄干净之后,果然舒服了很多,夏夜的凉风扑在光洁的皮肤之上,身心舒畅。
李迦易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穿了件长袖,手里提着一瓶六神花露水。戴月的腿长,她那裤子盖不住脚踝。
“擦花露水吗?”李迦易问她。
“好啊,给我来点。”戴月伸出了手臂,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李迦易只好将花露水倒在自己的掌心,替她涂抹在手臂上。
“还有这里。”戴月将脖子侧向一边,半蹲着身子,让李迦易能够着。
当温热的掌心触碰上那白皙的脖子时,李迦易的脑中一闪而过的,竟然是方才在房间里瞄到的一抹春色。她的动作胡乱起来,前前后后蹭了几下,立马缩回了手。
随后又蹲下了身子,倒了几滴在戴月的脚脖子上,用手随意抹了两把。
“谢谢。”戴月跟她道谢,李迦易没有理她。
李家的厨房是砌在两间平房隔壁的,屋顶矮了许多,只有装着两个大锅的一个灶台,家里还没有安装煤气灶。
戴月不好意思光吃不干,主动来到烟雾缭绕的厨房,想替李家阿伯烧烧火,却被赶了出来,让她和李迦易一起去聊聊天,吃西瓜。
没法拒绝,戴月又回到了廊前,坐在李迦易搬来的小板凳上,吃他们自家种的西瓜。这西瓜应该是在井水中凉过,冰爽甘甜。
“你怎么不吃?”戴月看着将书放在膝头,专心致志的李迦易。
李迦易头也没抬:“不爱吃。”
“在读什么书?”
“三毛。”
“三毛流浪记吗?”
李迦易将书合上,把封面给她看,“是女作家三毛的书,《雨季不再来》。”
“哦。”戴月不太爱看书,在学校只待到大专毕业,就回家进了厂子,一做就是近十年。她知道,李家孙女和自己不一样,她是要飞出鸡窝的凤凰,房间里那石灰脱落的一面白墙上的奖状,就是她的翅膀。还有,她手里的书,她眼睛里的野心,都是。
“你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
这里的孩子,很多都是留守儿童,镇上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挣钱也少,很多年轻的夫妻会选择把小孩留在家中,去外面打拼。
“离婚了,不知道在哪里。”李迦易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父母了,他们各自成家,三年前奶奶走的时候回来了一趟。
戴月闭嘴了,手里的西瓜也没那么甜了,自己就不该多问的。
“以后不用给他们养老,挺好的。”李迦易发现了她脸上的尴尬,补了一句。这是实话,她自知是个冷情的人,对父母并无太多依恋。
李爷爷从小厨房里喊她,叫她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去。
李迦易将手里的书铺平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小板凳上。将院内的石桌擦了一下,进了小厨房。戴月则帮着将屋里的凳子搬到了桌子旁边。
晚饭不算丰盛,都是些家常的地头小菜,还有一盘子个头很小的野生鲫鱼。这是邻居家看他们家里老少无依的,偶尔会给他们送些捕来的小鱼。
饭桌上,李爷爷话多,先是夸自己孙女怎么懂事,学习成绩怎么好。聊着聊着,又聊到她那不靠谱的父母身上,浑浊的眼睛里有无奈。
戴月很认真地听着,偶尔搭上几句,倒是李迦易,一门心思吃饭,好像他们聊的与她无关。
小鲫鱼刺儿多,李迦易将鱼肚子上的大刺剃掉,将鱼肉夹到爷爷的碗里。还有几块鱼肚子,撇在了戴月那一侧的碗沿处,自己则将小刺多的部分夹进了碗中。
她很快就吃完了,拿来那本未读完的书,就着昏暗的灯光继续读。往常这个时候,她就回房间了,等爷爷吃完饭之后,再出来收拾洗碗。
但今天,有戴月在,她便没有下饭桌。
李家爷爷把戴月的车修了一下,农村里的老人,手上基本上都有些手艺。
戴月帮着洗了碗筷,拿着自己弄脏的衣物和李迦易的坏裙子准备离开。李迦易给她撕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家里的电话号码,“你到家之后,打个电话。”
“行,那我走了,过两天等裙子做好了,我再给你打电话。”戴月冲她挥挥手,穿着她的衣物走了。
乡间的小道没有路灯,只能靠着微弱的星光前行。李迦易在院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那个骑自行车的背影再也分辨不出。
“戴家的,也是不容易啊。”爷爷在院中的躺椅上眯着眼睛打盹,手里缓缓摇着蒲扇。
李迦易动了动扭伤的手臂,回房去擦红药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