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桑城因着经年累月的死人,此地阴气不由得强盛几分。
是故,桑、柳此类阴木生长很是繁盛,不止城名‘繁桑’由此而来,城内中百姓多以养蚕缫丝、打制柳木棺做营生。
近些年,南陲边境安定下来,且有青元娘娘护佑,繁桑城渐渐散了点阴气显出几分兴盛热闹。
丝绸生意在南陲做出了些名声,打棺材的手艺倒是没落了。
赵老棺打制柳木棺的手艺,即便是在繁桑城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精湛。
于是乎,祁岁他家的长生店一直有口皆碑。
做阴门营生的多少有些忌讳,就算长生店生意不错,但位置也较为偏僻。
店门两侧挂着楹联并未悬挂门匾,檐枋镂空刻着‘阴沉金丝楠木’等字样,透过敞开的门窗,能看到几口寿棺。
眼前的一切都很熟悉,唯有他换了陌生皮囊,祁岁无言,这都是什么冤孽事。
他理了理道袍又深吸口气才抬步迈进了门。
在祁岁刚绕过摆在门口的纸扎时,听到响动的小伙计跑了出来,“客人,您定寿木还是买寿木?”
他并未即刻应声,而是抬眉扫了眼店里,旋即眉心一沉。
小伙计松满年仅十岁,是被他爹娘送来学手艺的,平日里做些跑腿的活计,长生店内其他的杂事皆是祁岁来做。
可眼下店内只有松满一人,不见‘祁岁’,情况貌似不太妙,别是他的身体真成了副空壳。
祁岁握着拂尘的手缓缓收紧,问道:“怎地不见少东家?”
松满闻言小脸一垮,“大哥他身子不大好,昨夜生了急病,还在昏睡呢。”
说完,他还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十岁的小少年生得憨头憨脑,胆大心粗,长吁短叹的显出副倒霉相。
祁岁看得眼角微抽,心中慌乱都淡去了些,“我乃青元娘娘庙的庙祝,昨夜在城西竹林恰巧撞见少东家捡骨,他兴许不是急病……”
他话说一半,松满双眼瞪大,惊呼着抢话道:“大哥又撞邪了!”
嚎了一嗓子后,他撒腿就向后院跑去,边跑边喊,“不好了,师父!师父不好了,大哥撞邪了啊——”
祁岁:“……”
个倒霉孩子。
他身子阴寒,又常年和阴物打交道,总有阴沟翻船撞邪的事发生。松满恰好瞧见过几次,也难怪他一惊一乍的。
不过,他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如撞邪呢。
顶着庙祝的名头,祁岁很顺利地见到了愁眉不展的赵老棺,跟着他来到了后院。
赵老棺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只是身形佝偻显得有些萎靡,双眼眼皮下耷眼神却意外的清明。
他朝着形容冷峻的年轻庙祝点点头,“小后生,你可是知道若生为何昏睡?”
老人说话声带着老迈的沉厚却不嘶哑,眉宇间带着愁绪却能保持镇定。
祁岁见状心里有了底,他执着拂尘端正行了一礼,“昨夜与少东家偶遇之时我正在抓捕恶鬼,许是有些冲撞,特此前来探望。”
互换身体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他并不打算让他爹知道。真话假话一起说,才不会让人听出破绽。
果然如他所料,赵老棺轻易地接受了他的说法,甚至出于对娘娘庙的信任而松了口气,“既如此,小后生你随我进来吧。”
说罢,赵老棺便带着祁岁去了卧房。
卧房采光很好,融融日光可为他阴寒的躯体补充阳气。
床幔招动,透过间隙隐约窥见道生机微弱的身影。
祁岁使着拂尘拨开床幔,垂首看向他无知无觉的身体。
通过旁人的眼睛看自己的体验新鲜又诡异,床上的人呼吸轻缓、面白若纸,安静躺在锦被里的模样真的很像一具尸体。
祁岁心绪沉沉下坠。
该不会,闻人晦真的不在吧?那可如何是好……
赵老棺发愁地叹了口气,“小后生,劳烦你了。”
闻言,祁岁稳住心神应了一声,“应该做的。”
说罢,他俯身探出了手,握上了床上之人的左手手腕。
‘祁岁’手腕纤细,手掌无力地垂着,被人握在掌中仿若折了翅膀的蝴蝶。
除了瞧上去孱弱之外,却并无其他怪异之处。
祁岁蹙了蹙眉,是他猜错了吗?手腕的红线竟毫无动静。
他心思急转,然而下一瞬异变陡生!
祁岁瞳孔倏地放大,眼前好似闪过无数星子,所见事物皆蒙了层白纱。
恍惚间,他的灵魂腾起又坠下,陷入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祁岁身上的观感俱都被放大许多,钻进鼻尖的檀香,箍住他手腕的烫人温度。
嗯?
他的手腕……
想到某种他期待的可能,祁岁勉力睁开双眼。
入目便是闻人晦神峻若玉的面庞,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闻人晦,是他。
不错,他们的确是互换了身体,闻人晦的魂魄没有走丢。
刚松了口气还来不及欢喜,祁岁只觉灵魂内生出股疲惫之感,两眼一黯立时人事不知了。
晕过去前,他耳边还萦绕着他爹又惊又喜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