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贵人们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不管大宴小宴,只要到达宴会地点,自然会有相熟的人围过来,亦或是她们自己围过去。
三三两两凑成团,简单寒暄几句就开始不着痕迹的交换自家手头上的消息,以巩固人脉。
宫宴由皇家举办,男女不分席,按官员职位高低分配位置,坐在一起的都是自家人。
卿月他们没有官职,却是帝王特邀的贵客,位置也比较靠前。
他们一进禄华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殿中诡异地安静片刻。
自入京以来,卿月他们都很低调,非必要不社交,深入简出,殿中仅有少部分人见过他们,但能来参加宫宴的人就没有特别蠢的,即便不认识,光看服饰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卿月并没有将众人的打量放在心上,她下巴微抬,目不斜视,继续跟着小公公的步伐来到他们的位置上。
清枝初次进宫,对什么都好奇,一路走进来还有些紧张,难免多看了旁人几眼,不过她大事上有分寸,即便察觉到恶意,也低调避过,全当自己没发现。
相比之下,颜朗就随性多了。
他根本不管别人私底下的议论,该喝茶就喝茶,实在无聊就给卿月剥瓜子,剥果皮,吃完了就吩咐伺候的太监宫女拿新的。
“月儿,你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吧!我刚问过小刘子,宫宴要等陛下他们来才能开始,还得听陛下发言,还有表演,等上菜估计都凉透了,一时半会儿吃不上。”
小刘子就是领路的小公公,因年纪相仿,颜朗已经同他混熟了。
卿月:“嗯,我想吃橘子。”
“好,我来剥。”
颜朗乐呵呵拿起一个橘子细细剥开,连果肉上面的白丝脉络都挑干净才递给卿月,“喏,吃吧!”
“谢谢阿朗,你也吃。”
卿月很满意颜朗的反应,平静清冷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她把橘子分成大小不一致的两份,小的给了颜朗,本想将大份再一分为二,与清枝分享,刚掰开,就被颜朗拦下来了。
他瞥了清枝一眼,不满地对卿月说道:“我特意给你剥的,你自己吃不准分给别人。”
“一个橘子,不至于。”卿月无奈。
“至于。”
清枝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将他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顿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咦,不准分给别人……”
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学了一句,而后默默拿起一个橘子自己剥皮。
不就是剥橘子吗?有什么大不了,她自己长手,想吃多少就剥多少,她才不需要别人帮忙。
她越想越气,十指灵活运用很快就剥完一个橘子,眼巴巴将橘子递给卿月,故意道:“圣女,你吃我剥的,某人不爱干净,时常忙完事不洗手,吃了脏东西容易生病。”
颜朗:……
得,这家伙又来败坏他的名声。
宫宴盛大,能在宫宴上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一旦发现贵客们有什么需要,只要符合规矩,他们都会尽量满足。
就好比现下,还没等颜朗有下一步动作,立马就有眼尖的宫女过来续茶水,见他们都在剥橘子以为他们喜欢吃,便殷勤地伺候,一下子剥了两三个放到干净的盘子里。
卿月三人面面相觑,有些许尴尬。
不过,他们见其他桌也差不多光景,便坦然接受了。
颜宅有两丫鬟一婆子,买回来是为了干点零碎的活,扫扫地,做做饭什么的,吃饭过节大家都在一块,有什么重活累活,也是两位叔叔和颜朗一起干,主仆划分没有外面严重。
他们通常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不太喜欢呼奴使婢,出门在外,还是这样的场合,多少有点不习惯。
好在几人适应能力还算不错,摸清楚其间门道便让人先退下了。
小刘子乐得清闲,让宫女们到别处忙碌,自己笑盈盈守在卿月等人的身后,以便他们有需要能及时伺候。
戌时初。
庆元帝携皇后、贵妃驾临禄华宫,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位分较高家世显赫的妃嫔,参宴众人纷纷起身又跪下,给他们行了大礼。
卿月他们五人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比其他人慢了半拍,好在反应快,别人干嘛他们就跟着干嘛,倒是不惹眼。
礼节完成,庆元帝说了几句展望新一年的喜庆话,又点几位大臣鼓励一番,一通下来,两刻钟过去了,他终于想起了来自苗疆的客人。
“阿月、阿朗可来了?”
庆元帝态度亲昵和蔼,宛如在问自家小辈,龙目在下首人群看了一圈,乌泱泱一片,若非卿月的头冠还算显眼,他都找不到人。
正好卿月二人听到询问,恭恭敬敬站起来,回道:“在。”
“来了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庆元帝露出满意的笑容,“第一次在外头过年可还习惯?”
“回陛下,一切都好。爷爷们从家里寄了不少土特产过来,还叮嘱我们孝敬给陛下,让您也尝尝鲜。”
庆元帝没有点名谁来回答,颜朗便主动接过话,如同一个正经小辈一样,恭敬孝顺,言语间丝毫不见外,直接捧到庆元帝心坎上了,“东西都在马车上呢!宴会结束便给您送来。”
“好好好!”
庆元帝开怀大笑,指着颜朗他们连连夸赞,末了才侧头吩咐方逑,道:“宴散后你派人去取,免得阿朗他们还要多跑一趟,太辛苦了。”
“是。”方逑躬身领命,还顺嘴夸了颜朗他们两句。
客套话都掰扯完了,庆元帝一个眼神扫过来,方逑意会,走到一旁吩咐几句,很快便有一群身着清凉的舞姬迈着舞步款款出场。
乐声响起,舞姬们翩翩起舞,婀娜的身姿瞬间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在旋转跳跃之间将宴会的气氛推向**。
众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推杯换盏,细细品尝桌上的珍馐美馔,在觥筹交错间享受这份公开的奢靡。
卿月没见过这类型的舞蹈,很是新奇,视线落在舞姬身上迟迟收不回来,连桌上的美食都忽略了。
“月儿,别看了,赶紧吃点东西,一会儿菜都要凉了。”
颜朗一个劲往卿月碗里夹菜,见她迟迟不动赶忙提醒一句,语气里多少有点不满。
“有什么好看的,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一掌能拍飞两个。而且天那么冷还穿那么少,要风度不要温度,也不怕老了得老寒腿,左扭扭右扭扭,再转几个圈,那身段动作还没我耍剑好看。”
卿月听到这话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收回目光将碗里的菜吃掉。
“这么看我做甚,我说的不对吗?”
颜朗压低声音,生怕外人听到他不合时宜的话,“等回去我舞剑给你看。”
“嗯,回去再说。”卿月敷衍地回答,继续低头吃东西。
期间有好几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过来敬酒敬茶,闲聊一些关于苗疆的传言,他们都客客气气给了应答,几回下来,脸都要笑僵了。
好在够资格参加宫宴的人都不是什么没眼色的,多少能看出他们的客套疏离,便歇了借此机会攀关系的想法,不再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酒过三巡,宫里准备的歌舞已经表演过半,有人牵头让自家有才艺的闺女登台献艺,祝陛下及诸位娘娘新年大吉,祝邕国国泰民安。
皇后一听也来了兴趣。
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但陛下后宫那么多妃嫔,庶子庶女好些个,光适龄待婚配的龙子就有四位,而且不是每一位都有生母操劳。
作为嫡母,她有挑选儿媳的责任,再者皇室宗亲和大臣们家中也有未婚配的儿郎,新年伊始,大好的日子,让孩子们露露脸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皇后与庆元帝对视一眼,多年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立马就让方逑传达口谕,宴中各家积极响应,很快又热闹起来。
跳舞弹琴,吟诗耍剑。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们抛开矜持,努力在帝王帝后面前展现自己,运气好的,或许能借此机会给自己谋一份前程,亦或是高嫁高娶,不管哪一种,对于他们自己对于家族而言,都是好事。
卿月他们五人只是来做客,没有那些攀高枝挣前程的想法,这会儿看表演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大众反应高呼喝彩,过足了观众瘾,小桌上的食物也就他们吃的最空。
酒足饭饱,精力有些跟不上了,类似的便表演看了一个又一个,看到最后,他们突然感觉很没意思。
“听闻苗疆人能歌善舞,圣女不展现一下吗?”
不知是谁借着无人表演的空档高声问了一句,整个禄华宫瞬间安静下来。
“前朝曾公的奇闻异事录记载了他受老友邀请到苗疆做客时的琐事,除去苗疆巫蛊之术出神入化外,他曾描述苗疆人好客,能歌善舞,不知是真是假?老夫向往苗疆多年,苦于年迈无法亲眼见识,不知圣女能否给老夫解惑?若能表演一二就更好了。”
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瘦老头,看他座位的安排,身份不低。
卿月默默放下手中筷子,抬眸朝老头所在位置看过去,隔得远,光线又不如白天清明,老头的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从服饰上依稀能辨认是个王爷。
“不知您如何称呼?”卿月假装不懂,当着众人的面反问老头的身份。
老头闻言瞬间拉下脸,觉得这丫头不懂礼数,见长辈不行礼就算了,竟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询问如此尴尬的问题,这不是当众下他的脸吗?
老头不语,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庆元帝与诸位娘娘老神在在,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大臣们面面相觑,也不好做出头鸟。
倒是坐在卿月隔壁的夫人看不下去,小声提醒了一句,卿月才恍然大悟,晓得那老头是皇帝的叔叔端王。
“原来是端王爷啊!从前我在山中都不认识上京的人,来上京三个月倒是认识几个人,只是没见过您不认得,您老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
卿月秀眉一挑,露出灿烂的笑容,配上她略显稚嫩的脸,若不是刚刚那几句饱含深意的话,还真应了宴上大部分人对她的认知。
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的山里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