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正刻。
一辆马车从颜宅缓缓驶出,直奔皇城脚下的秦王府。
秦王乃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年先帝重病垂危,六王争锋,局势万分危及。
他为了让亲哥哥顺利登基不惜只身前往苗疆,意图谋求助力。
然而那时的他还是太年轻,自诩真龙之子,并没有将苗疆人放在眼里,特别是确认卿淼爱上他之后,更是不屑。
女人他见多了,本以为被捧在高处的圣女会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结果大失所望。
也正因如此,他想要拿下苗疆助力的自信心又高了几分。
论玩弄女人心的手段,他确实厉害,但他低估了苗疆人坚守承诺与信仰的决心。
圣女卿淼确实如计划般对他情根深种,也愿意为了他离开故土,但是拐走圣女的他不仅没能如愿得到助力,还险些被人乱棍打死。
失去圣女光环的卿淼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太小,小到远远无法弥补他在苗疆所收到的伤害。
那一次博弈,苗疆与秦王皆没讨到好。
可即便如此,身处权利中心的秦王依旧坚持带走卿淼,将她最后一点价值利用到极致,安排到夺嫡最关键一步上,成功扶持当今圣上登基。
失去情爱的表象,回归本质,卿淼也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之一,若没了利用价值,或许哪一日就会无端消失了。
时至今日,卿淼依旧能坐稳秦王侧妃的位置,还时不时有秦王独宠卿侧妃的传言流出,可见她是个有手段的。
至于什么手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看法。
卿月他们抵达上京城后,也曾花心思打听过卿淼的情况,毕竟人是苗疆出来的,多了解一些,对他们也有好处。
只是他们入京时日尚短,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真正有用的其实没几条。
“要不是不放心你们,我真不想来什么赏花宴。也不知道花有什么好赏的,她若是真关心小辈,还不如请我们去大酒楼吃顿好的。”
颜朗斜靠在马车车壁上,身姿散漫,说话也随意,话里话外都是对卿淼的不满与控诉。
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若非顶着苗疆前圣女、卿月亲姑姑的名头,下人登门送帖子时,他就已经拿扫把将人轰出去了。
“就是。”
清枝一边打哈欠一边附和,随即又觉得不太妥当,忙用余光偷瞄卿月的反应。
“看我做什么?”卿月将他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下好笑,“我也不想早起,只是宫里那位一直没动静,我需要趁此机会探探底,方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也是。”清枝喃喃,不禁叹了一口气,脑袋一歪,靠着卿月的肩膀继续打瞌睡。
长青巷距离秦王府所在的清平坊约摸两刻钟车程,赏花宴巳时开始,预留的时间绰绰有余。
马车一路穿过闹市,沿途可见商铺林立,小摊贩分列在道路两旁,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传入耳中,热闹得到了真切的体验,创造专属于上京的生活气息。
待闹市远去,马车继续往前走,越靠近皇城,行人越少,各府大门也各比各的气派。
“吁!”
“前面好几辆马车,堵上了,我们要等一等。”
宝山叔勒停马车,伸长脖子想看看前面什么情况,可惜前面的马车又宽又大,将视线都阻挡住了,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情况?这么宽敞的路也能堵?”颜朗心中好奇,直接从马车出来,朝前面张望,“呵,他们的马车好大,瞧着也精致,应该和我们同一个目的地。”
“应该是。”
宝山叔讷讷回应,等了好一会儿,前面的路终于通畅了,他们的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便到达秦王府。
算上卿月他们这一辆,此时的王府门口一共停了三辆马车,王府得脸的大管事,还有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都出来迎接客人了。
卿月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懂那些礼节讲究,又不认识其他两辆马车的人,只能嬷嬷说什么,他们就跟着做什么,由嬷嬷领路,直奔赏花宴举办的地点。
这会儿距离赏花宴开始还有一刻多钟,受邀的人几乎全部到场了。
“公子止步,前方主要招待女客,男客要去另一边,奴婢让人领您过去吧!”
卿月他们三人没穿苗疆服饰,衣裳的料子也很一般。
领路的嬷嬷不认识他们,见颜朗好像什么都不懂直愣愣跟在两位小姐身边,心中很是鄙夷,暗暗吐槽他不懂规矩。
只是来者是客,人家又拿着请帖来的,她一个伺候人的奴婢,即便眼高于顶,嫌这嫌那,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表露出来。
不然,丢的就是主家的脸。
颜朗走得好好的,左看看右瞧瞧,活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对什么都好奇,欣赏一番王府美景,他突然感觉大早上跑一趟,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领路的嬷嬷将他拦下来,同他说按照规矩,男女不同席,男的要去另一边,不能和月儿、清枝在一块。
颜朗提前了解过邕国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会儿倒不觉得意外,痛快应下,道:“好,劳烦您找人带路,多谢了。”
“担不得公子一声谢,都是奴婢该做的。”
嬷嬷见颜朗好说话,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点,随手招呼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命人带颜朗去男宾宴的位置。
“有劳。”
颜朗跟在小丫鬟后面,走了大概半刻钟,进入一个小花园,他目光朝前面看,能看到那些贵公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什么,时不时爆发阵阵大笑。
他很好奇,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要发生了。
“公子安好,这里就是招待男宾的地方,休息品茗,亦或是投壶作诗,您随意,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王府的下人不管是得脸伺候主子的,还是扫地洗衣的,皆经过严格的筛选,有嬷嬷管事调.教,表现好才能留下来,是以招待客人时几乎不会犯失礼的低级错误,进退有度。
颜朗一路进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也品出些许权贵与平常之家的差距,这会儿即便面对一个带路的丫鬟,也自觉约束自己,少了点吊儿郎当的随性。
明堂叔叮嘱过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要急着融入,也不要去辩驳,要先观察环境里的人以及他们做的事,必要时可以找最面善的人请教,等了解清楚心中有数,再慢慢进行下一步。
以免犯了自以为是的问题,多说多错,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累己害人。
颜朗在某些方面的见识确实少,但是他聪慧且愿意听话,从不会闭目塞听,能很快接受新东西并为己利用。
他点点头,淡淡回了丫鬟一句“有劳”,才抬脚入园,打算寻了个角落呆着。
起初一切都好,角落里只有一个看上去满是书卷气的温润少年,颜朗不认识人家,只礼貌点头致意,没有上前打扰。
看见少年对面有一个空位置,他想了想,便直接过去坐下了。
短廊地势偏高,坐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院中人玩什么游戏,看着看着,颜朗就入了迷,心情竟也不知不觉随着人群反应而变化。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秦王世子赵崇明被好几个公子哥簇拥着进入院落,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相互见礼。
颜朗本不当一回事,没有上去打招呼的想法,但是看见对面的少年起身往秦王世子那边走,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搞特殊。
要知道秦王府还有一个苗疆来的侧妃,而他也是苗疆的人,身份敏感,万一秦王世子是个小心眼的,觉得他不去见礼是在挑衅,故意找茬,那就麻烦了。
他不怕事,但是怕事情处理起来没完没了,麻烦还耽误事!
想明白这一点,颜朗立马起身跟在少年身后,给赵崇明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不必多礼。”
赵崇明看着年纪比赵崇枫大,约摸三十左右,待人接物方面在众多青涩面孔中显得格外成熟老练,相貌没赵崇枫俊,瞧着忠厚老实,但眼睛里隐隐透着精光,降低了面容呈现出来的蠢劲,长的有点矛盾,又感觉很合理。
颜朗没见过秦王和秦王妃,不然就明白怪异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赵崇明整张脸除了眼睛像秦王,其他遗传了他的母妃,更像外祖那边的孩子,但他是王府嫡长子,自幼就跟在秦王身边,由秦王手把手教导,心性手段皆不输皇子。
内外结合,这才让他看起来忠厚老实,又精明强干。
“许久不见允昭了,还以为你今日不会过来呢!”
裴允昭乃辅国公嫡幼孙,年方十六,是个内敛不善言辞的少年,最怕各种各样的宴会。
若非他娘亲动用各种逼迫手段,今日的赏花宴他说什么也不会过来。
“我娘让我来的,不来不行。”裴允昭有些局促,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更委婉,干脆实话实说,说完就闭嘴,心里默默祈祷赵崇明赶紧走。
“原来如此,难怪啊!”
赵崇明尬笑两声实在聊不下去了,便想找个借口让人离开,然余光突然瞥见裴允昭身后的颜朗,顿时消了赶人的心思。
少年人剑眉星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唇角一勾,露出如暖阳般灿烂的笑容,对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反而有点懵。
嘿,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赵崇明抬手指向颜朗,询问裴允昭道:“这位是允昭的朋友?哪家的?”
裴允昭再次被点名,懵懵懂懂转身,正巧对上颜朗尴尬的笑容,当即便摇了摇头,直接说道:“我不认识这位公子,世子想知道可以直接问他哦!”
赵崇明:……
颜朗:……
颜朗闻言差点憋不住笑,这会儿也不扭捏,直接上前两步,行个不太标准的礼,正儿八经介绍自己。
“苗疆颜朗见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