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一个个胸有成竹进去,又一个个摇头晃脑出来。从他们唉声叹气、脸色凝重的表现中,不难推测出修明王的病情着实是棘手。
一老大夫捋着胡须,一脸愁容道:“王爷这脉象属实奇怪,寸脉沉,关迟脉游离不定,阳气不足,虚火旺盛,可王爷身体、脸色却是健康强盛得很,这……”
他摇头叹了口气,没有把不吉利的话说出口。
另一个中年男人听此,连连点头:“何大夫说得对,古怪,太古怪了。怪不得上一批京城里的大夫全对此毫无办法。”
修明王府到目前为止一共请了三批大夫,第一批是皇宫内的医官,第二批是当时京城内有名有望的大夫,第三批则是京外医术高超的郎中。
容卉出名得晚,故而被选入了第三批。
他们凑在一起,认真探讨修明王的病情是因何导致的,容卉在一旁听得认真,直到内知在旁边唤她,她才收回注意力。
“容大夫,到你了。”
内知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引着容卉过去。
虽然是容卉为他所邀,但他实则没对容卉抱有太大希望。那些出名的老大夫都处理不了的病情,更何况一个女大夫呢?
喊她来,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其他大夫前往修明王寝房时其他人都会嘱咐几句,唯有容卉没人理睬。在他们看来,她去没去都没什么影响,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女人就更是做不到了。
容卉不在意他人无意间的冷落,她脸色平静走到寝门前,先是敲门问道:“王爷,现在可以进来吗?”
少顷,里面传来一道懒倦的声音。
“嗯。”
这声音低沉喑哑,震动着空气与木门,容卉只觉得自己放在门把手上的指尖都跟着震动起来。
“是。”
容卉低声应道。
她轻轻推开门,跨过门槛,入目是一面巨大的水墨风屏。绕过风屏,再往里走,能看到垂落琉璃珠帘的月洞门。
容卉透过珠帘间隙,看见正坐在罗汉床上下棋的修明王。
纪云意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依旧保持侧身姿态,神情专注地看着小几上的棋盘。在他左右手处,各放着一个檀木制成的棋奁,分别装着黑白两子,看样子正在自奕。
他只身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乌黑柔顺的发丝以白色丝带简单绑成低马尾,脸颊旁落下两缕碎发,整个人看着温柔易碎,容卉很难将他和令苗王闻风丧胆的摄政王联想起来。
“王——”爷。
“哒。”
落棋声清脆悦耳,纪云意以棋声打断她,无声告诉她保持安静。
容卉识趣地闭上嘴巴,安静站在不远处,不敢开口打扰,耐心等待对方将棋下完。
室内很昏沉,纪云意没有打开槛窗,就着窗纸所透过的朦胧光线专心下棋。他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光照在他肌肤上,好像一捧随时会化掉的雪。
容卉不由回想起战场上雄姿英发的男人,那时他的皮肤似乎没有这么白,难道是怪病招致的?
见棋盘还要一会才能下完,容卉便收心感受体内活跃起来的母蛊。
母蛊如此活跃很不正常,说明星罗蛊就在这附近,连带着容卉的心神都跟着躁动起来。
难不成药人真被修明王拿走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修明王为何要偷走她的药人?
难不成是为了治身上的怪病?……他又将药人藏在了哪里?
心中积聚的疑惑越来越多,容卉不动声色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思考药人所在的位置。越想心越是火急火燎,在修明王快落下一黑子结束棋局的一刹那,她忍不住出声道:“王爷——”
话还未落完,便被他漫不经心的声音打断:“你懂棋?”
纪云意掀起眼帘看她,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他的眼珠子很黑,就如同他两指之间的黑子,让人捉摸不透。
容卉心一惊,没想到修明王竟如此敏锐,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
容卉强迫自己沉下气,低头回答,“也不算,”她在心里忖度片刻,谨慎开口,“只是略懂一二。”
纪云意轻笑一声:“一般人可不会一眼就看出这局的胜负。”
容卉下意识蜷缩起指尖,又很快松开,陷入沉默。
纪云意好像只是随口一说,他将手中的黑棋抛进棋奁,用手支起下颌看向容卉,语气冷淡:“你也是双瑞喊来的?”
双瑞就是那内知的名字。
容卉踟蹰片刻开口:“是的,王爷。”
“还是个女大夫,”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双瑞真是在乱来……”
“你不在乎名声了?”他站起身,周身深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这是皇帝才能用的香料,可见摄政王权势滔天。
容卉经他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苗族男女之别没有汉人这么泾渭分明,她一女子不仅直接走入男子寝房,还闯到了他睡卧旁,实在是冒犯。
但木已成舟,容卉决定赌一把。
“医者仁心罢了,”她抬起头,目不转睛直视对方恹冷的双眼,“在民女眼里,病人不分男女,只有能医和不能医。”
“可方才你的注意力也并不在本王身上,”他身姿颀长,居高临下看着眼前桃颊雪肤少女,说话时不怒自威,“你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容卉心口一颤。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深,没想到却被对方一眼看穿。
“怎么不说话了?很紧张吗?”
男人的眼神冷静又锋利,好像一把剑,要把她活生生剖开,直戳她的内心。
容卉手心直冒冷汗,难不成修明王猜到她在找什么了?
冷静!不能露出马脚!
她咬住舌尖,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民女从其他医官口中了解到王爷的病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故想另寻蹊径,观察是否是生活环境影响到了王爷的身体。”
纪云意“唔”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幽幽发问:“那你看出来了什么?”
容卉跪下回答:“民女不才,未能发现问题。”
纪云意定定看向容卉的脑袋,没有发言。
少顷,他转过身体朝床榻走去。他脚步很轻,容卉只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嘶嘶声,就像树林间移动的毒蛇,欲图喷出毒液,绞杀猎物。
容卉眼睛划过一丝阴冷,巫蛊师不惧虫蛇,如若修明王是毒蛇,那她就是驯服或杀死毒蛇的巫蛊师。
袖间的蛊虫感知到容卉的情绪,蠢蠢欲动。
如果修明王看出了她的身份,那就别怪她无情。
就在她正准备先发制人制服对方之刻,纪云意的声音突然从前上方传来:“起来吧。”
容卉猛然抬头看过去。
男人坐在拔步床沿,头懒洋洋靠在立柱上,仿若一只休憩着、没有攻击性的猛兽。
这是放过她的意思了?
“谢王爷宽恕。”
容卉踉跄站起身,低着头,身体仍然紧绷,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半晌,纪云意主动开口了。
“还站在原地作甚?”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像极了他捕猎到的胆小野兔,有些好笑地问道,“你不是过来为我医治的么?”
容卉这才反应过来,控制着手脚,身体僵硬朝纪云意方向走去。
纪云意见此,好整以暇发问:“你很紧张?”
他即使因坐在床榻上而处于低下位置,也仍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容卉抿了抿嘴唇,半真半假开口:“是,王爷。王爷金尊玉体,民女只怕自己医术不佳,耽误了……”
纪云意突然笑出声,意味不明说了一句:“年纪不大,心思却很多。”
“别在那想词了,直接开始吧,”他边说边挽上自己的袖子,不紧不慢说,“本王也不差你耽误的这点功夫了,不用费尽心思讨好本王。你作为医者,本王只需你保持诚实,实话实话即可,不会怪罪你。”
容卉听此,只好弯腰低声道:“冒犯了。”
容卉低头正要将手指落在他手腕处,倏然一惊。
这手怎么和她失踪的药人这么像?!
难不成修明王就是她的药人?
容卉瞳孔震动,试图掩住自己一脸的不可置信,但仍被纪云意发现了端详。
“怎么了?”他静静看着她。
容卉被这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生怕对方发现什么不对,低声转移话题道:“王爷手掌颜色呈淡粉,富有光泽且纹路清晰,实在不像是沉疴已久……”
这话和方才来的那些大夫所说的相差无几。纪云意垂下眼帘,当即对容卉失了兴趣,看来又是寻不到症结的大夫。
正欲开口要她离去省的浪费时间,就听她粉唇微张道:“但是手指颜色却发白,王爷是不是时常手指发麻,失了气力?”
纪云意微顿,咽下方才要吐出的话,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容卉将手指小心放到他的腕部把脉,感受脉搏的动静,她的表情越来越沉。
这脉象正是蛊虫半清醒时呼吸导致的,待它醒过来,便会使修明王寸、关、尺脉均浮动,到那时修明王说不定会一命呜呼。
容卉咽了口口水,脸色发白。
还好蛊虫尚未完全清醒。
只是她的药人怎么会变成修明王?
容卉另一只手缩在袖口里的手握成拳头,苗域里从未有过以活人炼蛊成功的先例,因为要么活人被蛊杀死,要么蛊被活人杀死。
修明王不能死,他若死了,天下必将大乱,以苗王欲图征服中原的野心,苗域不一定能保全自身。
她好不容易拿到的缠丝虫也不能说没就没……
容卉猛不丁想出了一个万全之计。
她收回把脉的手指,直视对方漆黑的眼睛,认真问:“王爷可否将这些日子身体情况一一告知于我?”
纪云意开口,“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平铺直叙,语气中听不到任何情绪起伏,“绞疼又灼热,似乎在被刀割被火烤,尤其是心脏处……”
他声音极其平静,好像疼得不是他般。
容卉只知道蛊虫成长会吸尽药人的生命力,不知对活人有何影响,听他这么说,看来是极其痛苦。
但她当然不可能告诉纪云意使他痛苦的真正原因,只是道:“王爷,民女有办法医治你了。”
她从自己背袋里掏出针袋,轻声细语道:“可能……会有点疼。”
窗外的槐树被秋风吹弯,掩住了亮光,室内变得黑蒙晦暝。刚被点燃的火烛幽幽,闪烁映在容卉瓷白的脸颊上。
容卉芊指微动,侧身看向已躺在床上解开上衣的男人。
垂下眼,毫不留情将针刺去。
【无责任小剧场】
容卉:掌心粉粉的,指尖白白的,和猫猫一样,想吸!想玩!
纪云意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容卉,冷声道:啧,本以为是只兔子,结果是头饿狼。
嘴上这么说,却乖乖放松手指,任由容卉玩手,口嫌体正直的男人。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本来打算隔日更,看到营养液和雷就立马八爪鱼附身敲着键盘更了一章。
一些碎碎念:今天去常德看了丁玲纪念馆,很佩服丁玲女士的勇气、智慧与在任何困境下都笔耕不辍的毅力,我想向她学习!希望在我年老之时,我也能和丁玲女士一样,不断书写,不断成长。【如果有人不喜欢我的碎碎念可以告诉我,我以后就不说啦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药人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