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意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里,头因被布裹着,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也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禁锢于血肉之躯,意识清晰但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周围的动静。
那苗族妖女几乎日日夜夜都监管着他。
“叫你一一怎么样?”
不怎么样,像是在使唤一只狗。
也只有荆蛮才会取如此愚钝至极、半开化的名字。
纪云意说不了话、无法反抗,只好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他最开始完全不接受自己有如此俗气似小厮的称号,但在这长久的、无法动弹的无尽黑暗中,他逐渐由无声的抵抗转换到希望对方能过来喊他“一一”,每当听见她叫他,他就会条件反射般睁眼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如同被驯服的犬类。
他开始接受她赐予他的疼痛,逐渐渴望她能来到他身边,边给他难耐的痛楚边以温柔的声音不断安抚他。
每当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暖,不由自主地清醒沉沦。
他觉得自己是要疯掉了,竟然会想臣服于荆蛮,每当女人离去,他都会告诉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对女人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可女人长时间不过来,他又会陷入无尽的恐慌,担心对方就此离去;而女人一旦过来,他之前的誓言就如同笑话,只希望对方能亲近他一点、再亲近一点,哪怕代价是给他更多的疼痛,他也甘之如饴。
一定是蛊虫的原因。
他告诉自己,她或许给他下了所谓的情蛊,才会要他如此依赖她、如此渴望她。
这样告诉自己后,他便开始心安理得地顺从自己的心意。
但是,不应该、不可以、不行……
他是大轩的修明王,他有着统一大轩收复苗疆的使命,幼皇还需要他辅佐,周围尽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他需要回去……
不,他一定要回去!
他每天都在试图掌控自己身躯的每一寸肌肉,时间在他这里失去了意义,每当那苗女离去时,他都在不断地训练自己,日复一日,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终于在某一天,他遭受了一次剧烈的疼痛后,可以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在苗女离开后,他咬住后牙根,费力发力,他的身体因长久躺在床榻之上而变得僵硬、软绵。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坐了起来。
这小小的动作就耗费了他大部分气力。
他大口喘气,喉咙泛出腥甜,却不敢停下来,担心苗女回来后前功尽弃。
他手指摸索找到脖颈处的麻绳,艰难解开。麻绳松散,他大力掀开脑袋上的粗布,呼吸陡然顺畅,甚至感觉身体的气力都恢复了不少。
他终于可以离开囚禁他多日的地方了…
“王爷?”
“王爷,您怎么了?”
一双柔夷盖在他的额头上。
纪云意身体一颤,他掀起眼帘,猝不及防将手伸出,掐住眼前少女的咽喉。他意识模糊,唯有掌心下颤抖的感受无比真实,这颈部是如此之伶仃纤细,给了他握着鸟类脖颈的错觉。
只需他轻轻用力,咔嚓声响,手下的生命便会失了温度。
烛火悠荡下,俊美的面容覆上一抹暗色阴影。
“苗女……”他低身呢喃,恍惚中只以为自己还身处苗疆,还未成功逃离那间药味浓郁的房屋时,囚他多日的苗女就回来了。
容卉听到他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冷意寒彻入骨,吓得小脸煞白,以为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他发现了。
可当她对上他那双幽冷无神的双眼时,便知道纪云意此时尚未清醒,应该是被魇住了。
“王、王爷……”她细声呼唤求饶,试图用声音唤回男人的理智。
两人僵持间,只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啸。
落叶飘到了窗纱外,砸出一声轻响,如同溅在死潭上的一粒石,使纪云意沉寂的墨色双眸泛起波动涟漪。他突地清醒过来,将手松开。
容卉总算是得救,她两颊酡红,细腰弯起连连咳嗽。
“抱歉……”纪云意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也不理解自己为何会突然失控。
容卉缓了好一会,才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摇摇头道:“……若王爷无事,民女就不打扰王爷您休息了,请容民女先告辞离去。”
容卉小心翼翼的表情,和之前她面对‘柳箔’胆大妄为的态度截然不同。
纪云意只觉得自己心口被刺了一刀,他沉默看向可怜巴巴的少女,半晌,他才声音哑涩道:“你走吧。”
他低头将衣服收拢,表情平和,眸中藏着辨不出的情绪,只是用力到发白的指腹无声泄露了他的失控。
他分明已离开了那噩梦之地,不用担心再被苗女虐待。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忘不掉……
容卉见纪云意表情再次冷沉,生怕他又和方才那样突然发疯,将手中银针快速放回案桌后,便慌不择路加速离开书房。
纪云意听到书房门被重重合上的声响,再次从回忆里回过神。他看向被门风震晃的烛火,面容在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容卉刚走到修明王府大门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身后传来阵阵呼喊。
她回头看去,发现是双瑞,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
他气喘吁吁跑到容卉身边,用袖口抹汗:“容大夫,报酬还没拿呢!怎么走得这么急?…天色已晚,要不您先在王府留宿一晚?”
“不用了。”此时天已经冷,容卉方才还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只觉得寒风刺骨。她裹紧衣襟,双手接过双瑞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钱袋。
“诶!容大夫,还有呢!”见容卉接过银子就想跑,双瑞连声阻止,招呼着自己身后的小厮把东西呈上。
容卉看向小厮双手举起来的深褐色木盒,迟疑皱起眉头,“这是……?”
“王爷特地赠与你的珍贵药材和几本药学书。”双瑞笑眯眯解释道。
一听到双瑞提及‘王爷’这两个字,容卉便汗毛直立,只觉得自己喉咙处又出现了那只滚烫黏湿的大手,眼前双瑞的双眸与修明王冷酷残暴的双眼逐渐重合,方才在书房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候容卉差点以为自己真要死在了男人的手下。
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人难以忘怀,她恍惚朝后退,没有接过木盒,在双瑞困惑的目光中,转身逃离了修明王府。
“容大夫?容大夫!”待双瑞冲出去时,外面已不见容卉身影。
“你说她直接跑了?”纪云意掀起眼皮,用发带随意将发丝绑成一个宽松的低马尾,慢悠悠坐回椅子上。
“是,王爷。”
双瑞点了点头,走上前为纪云意斟了杯茶,见他脸色深沉,还以为纪云意是在意修明王府没做好体面,末了斟酌加了一句:“不过容大夫是拿了银子才走的。”
纪云意漫不经心喝了口热茶,没有再开口,心思却飘忽在了别处。
他从苗疆逃出来后,自以为获得了自由,但是心却仿佛还被禁锢在了苗疆那方寸之地似的,日日夜夜要他做着被囚禁的噩梦,如今容卉一手独家针法带来的疼痛,反而要他感觉自己变得清醒,心绪归体,整个人都放松起来。
这般想着,纪云意将茶盏放在桌几上,淡声道:“日后每晚都唤她过来罢。”
“小的明白了。”
双瑞离开书房后,越琢磨越觉得自家王爷方才表现的怪异。
他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王爷心思虽不能揣摩彻底,揣摩个六七分总是能的。王爷听容大夫没收礼就离去,神情不像是被冒犯而生气,更像是被勾起了兴致,同府里的丫鬟因张牙舞爪的狸奴而可喜到兴奋的状态差不多……
双瑞蓦然打了个寒颤。
“冒犯了,冒犯了…”
王爷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医女感兴趣呢?
双瑞甩甩头把胆大包天的想法丢到一边,双手合在胸前朝月亮拜了拜,只希望王爷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心思,紧接着赶忙唤人为王爷准备休沐。
…
九月十九晚彭宅外面浩浩荡荡去了十多个衙役的消息全都被周遭人看在眼里,街坊领居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次日一早,彭咏思被抓去阳平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汴京。
这一次在外面旁观的人比上次多了更多。
今日天气不算太好,天空盖上了沉甸甸的黑云,炫灿的阳光被遮住,阴寒冷风徐徐吹来,秋雨将至。
此时旁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彭咏思老丈人衣冠不整地赶过来了,都围上他问。
“老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老丈人对周围人连连摇头挥手,大步流星走到衙役身旁,轻声细语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成仁不是受害者么……哪、哪有把受害者关起来的道理?”
成仁就是彭咏思的字。
在外守着的衙役是今早换班的,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他接过徐老丈人偷偷递给他的银子,小声道:“老人家,在下也是听上面的行事,所以在下也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您放心,等开庭就什么都知晓了,府尹不会冤枉错好人。”
“这……”徐老丈人还想再问,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他转头看去,发现害死他女儿孙子的容大夫正从马车上下来,震惊得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着容卉骂道:“你这庸医怎么没在狱里呆着!”
容卉轻轻瞥了眼对方,徐老丈人被这一眼扫过,不自觉噤了声。
直到容卉擦身而过走入公堂,背影渐行渐远,徐老丈人才堪堪回过神。
方才那容大夫眼神里的情绪实在是古怪,不像是被气着了,而是……徐老丈人只觉得这个词出现在容大夫身上甚是古怪,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词——同情。
她为什么要同情他呢?
还是他老眼昏花看走了眼?
见人都到齐了,阳平府尹拍了拍案板,声音低沉严肃:“开堂。”
外面议论纷纷的人声当即沉寂,他们恭敬又好奇地看着公堂,恭敬是对着阳平府尹的,好奇则是……
公堂左侧,彭咏思正衣冠不整、脚戴镣铐同一陌生女子走出来。
有眼尖的人认出,这陌生女子不正是李家的寡妇吗?
外面的人群听此当即兴奋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府尹再次拍下案板,严厉的目光看向外面,见人群终于安静,才收回视线看向刚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低声发问:“彭咏思、柴娴静,你们可认罪?”
【无责任小剧场】
容卉:动不动就掐我脖子,是时候拿锁链捆住他的脖子了
纪云意(一只随时会发疯冒犯主人/斯德哥尔摩症状的大狗狗)
*作者碎碎念:每次自己懒癌发作都要逼着自己更新!本来这几天假期还想着一天写两章,边写边存稿,顺便理大纲,结果……嘿嘿,一天就一章,大纲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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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奉辞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