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白花枝顺着墙体,疯狂向外蔓延生长。
和养护它的主人般,极度渴求自由,企图逃出牢笼。
载满货物的皮卡车,停靠在别墅紧锁的铁门外,经过漫长的盘问及搜查后,姜砚和瘦猴儿才被放行。
那时车辆缓慢驶入,楼上楼下数百双眼,都将他们牢牢盯住,戒备森严。
只一眼,姜砚就察觉不对,和自己首次闯入时完全不同的感受,被皮克斯监管起来的别墅区域内。
上至保镖,下到花匠。
通通被替换为素未谋面的全新面孔。
所有扫到他周身的视线,都带着杀气腾腾的阴冷气息,如鹰般锐利。
负责门禁安全的高大男人,用缅语冲他们厉声呵斥道:“放下东西就赶紧走。”
从黑曼巴在国内被捕后,他的旧部,如今在园区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瘦猴儿圆滑,不敢得罪人,卑躬屈膝地上前给那大哥点烟,又赔着笑脸儿。
“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他们如今卸车,都得自食其力,无人帮衬,几百箱货物堆积如山。
瘦猴儿不敢耽搁,手脚麻利着,上下来回地跑,皮卡车后斗货物见少,他的背心也很快被汗水打湿。
原定两小时完成的工作,现下还剩一半。
期间却是姜砚磨蹭,视线不停朝二楼窗台上瞥,手里的动作慢下来,自然严重拉低整体的工作效率。
“姜哥、姜哥。”
瘦猴儿扛着箱,气喘吁吁地喊。
他倒不是计较自己做的活儿多。
而是姜砚高他一整个头,手臂肌肉也实实在在粗壮两圈,任谁来看,都是对方更能干。
可谁知足有两个小时,却搬了还没五十箱,消极怠工的势态实在过于明显。
容易被人发现。
瘦猴儿卖力提点,心想你也藏着点儿。
那温书眠是个狐狸精,会勾引人的,真就能惹得这些男人,一个个前仆后继,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砸。
以前皮克斯不在,姜砚跟那狐狸,偷摸着有私情,自己也就不说了。
可现在人家正主就在身边,他姜哥还这么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属实是有几分不识好歹。
活腻歪了。
瘦猴儿正想劝着,人俩那伤一好,立马要卷铺盖回墨西哥了,那可是皮克斯的老巢。
你跟过去就是个“死”字,不跟过去,大抵后半辈子也没机会再见了,不如早点斩断这孽缘。
还落个清净。
姜砚冷着脸,闷闷地没吭声。
这些苦口婆心的劝告,不知道他听进去几句,但总归手上的动作快了,又像是认命,咬牙忙碌起来。
瘦猴儿正觉欣慰,又见天光暗淡,乌云密布,似有夜雨,他们抓紧时间收尾。
偏偏老天爷捉弄人,最后两箱搬完就能开车离开时,温书眠二楼卧房的灯,猝不及防,倏地亮起。
姜砚搬箱子的手一顿。
男人呼吸猛窒,仰头往上望去,心脏被人揪紧,连尾指都控制不住地轻轻打起颤来。
温书眠,温书眠,他在心里疯狂的喊,脚步下意识往前,又被瘦猴儿用力扯回。
“走吧,姜哥。”
“皮克斯知道真的会杀了你的。”
“人家青梅竹马,伉俪情深,纵是性格不合,也在一起这么多年,是有感情的。”
“你也不是第一个敢为温书眠脑子发昏的人,之前也出过好几个冤死鬼。”
“结果呢?”
“你别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
“到头来人家连滴眼泪都不愿意为你流。”
那温书眠生性凉薄,害死多少人。
瘦猴儿完全是抱着救人的心理,把最后两箱货物踢下后斗,拽着姜砚往副驾驶上走。
“如果说皮克斯多疑古怪,那温书眠就是喜怒无常,他们两个才是天生的一对。”
“姜哥,我们是兄弟,你答应我,别去搅这趟浑水。”
姜砚的视线,根本无法从二楼窗台挪开。
他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从起初只想确认对方的生死,到后来关心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乖乖地吃饭、睡觉。
再到现在,站在他楼下。
想见一面的心情如此强烈。
恨不得冲上楼去,站到那狐狸面前,拉住他的手,认真又大声地说:“温书眠,我从来没有丢下你。”
“之前答应过要救你的事,即使豁出这条命去,我也一定会做到。”
姜砚被人推搡着往外,表情既痛苦又复杂,瘦猴儿看的心急,不得已使出杀手锏。
“姜哥,皮克斯很爱他。”
爱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才是全世界最好的选择,比温书眠跟着姜砚,要好一千倍、一万倍。
你看到他现在过的好,就该走。
要保自己的命,也要保对方的命。
可是、可是……姜砚心痛的无法呼吸。
就在他最难以抉择的当下,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碎裂声响。
黑影破窗而出,纵身跃下。
像飞蛾临死前的振翅扑火。
那样果断决绝,视死如归。
姜砚几乎脱口而出:“阿眠。”
二楼突发变故,整栋别墅都变得慌乱起来,楼上楼下人潮涌动。
女佣们尖叫着抱来软垫,跪在地上拼拼凑凑,试图救下二楼摇晃的人影。
撞破窗户的纤细身体,在坠落瞬间,被扑过来地一只大手牢牢抓住。
很明显的白人肤色,握住他臂膀的手背青筋暴起。
为避免突然情绪失控,破窗跳楼的温书眠受伤,男人手臂翻转,用自己的皮肉拦住那些锋利的玻璃渣,好好将他护住。
鲜红的血迹顺着指尖向下流淌,滴落在狐狸的脖颈间,艳丽颜色衬得那美丽面庞,更加妖艳浓郁。
像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花。
温书眠红着眼,发疯似的,挣扎着去掰皮克斯的手:“你让我死,让我死!!”
他要疯了,彻底崩溃,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如果人活着没有生的希望,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皮克斯口口声声说爱他。
却偏要这么竭尽全力的去折磨他。
自己爱猫他就杀猫,自己爱狗他就杀狗。
送到身边来的玩伴、心腹、左右手,也全部都要沦为他来敲打自己的刀下鬼、阶下囚。
狐狸痛不欲生,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心口一阵阵的抽痛,像是得了重病。
他恨这么不争气的自己,更恨那云淡风轻,离自己不足一米远,目睹被他逼疯的人,半步踏进鬼门关里。
却仍平静无波道:“阿因,别闹。”
他没闹,他没闹!!
温书眠决心赴死,顾不得自己的疤痕体质,他扬手拔下窗台侧碎裂的三角玻璃,满眼愤恨的就要朝皮克斯的掌心插去。
房内男人识破他的意图。
立即从单手紧握变成双手紧握。
金发碧眼,如此俊美英挺的白男,完全与恶贯满盈的“毒枭”二字搭不上边。
高冷贵气的大少爷,儒雅又绅士,单只论外形,是完全能够配得上温书眠这只狐狸。
甚至两人势均力敌,气场中和,对方还能压下几丝他的媚气。
反倒是姜砚,从来没把自己的脸和温书眠的脸,放在一起好好看过。
男人当即甩开瘦猴儿的手。
这就是你口中所说,他过的好?
姜砚被人拖住,尤受万箭穿心之苦,恨不得替他去死。
可此时露面,害人害己,他仓皇间意外踢中纸箱,细微响动惹得温书眠侧目。
两人视线陡然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的惊喜、恐慌,又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温书眠眼底情绪复杂多变。
就在他卸下抵抗,那微不足道的两秒钟里,自己便被人救起,拉进房间里。
皮克斯讨厌反抗,几乎立即冷眼掐住他的脖颈,只要用力就能折断。
那时本该把人贯到地上,但终究没舍得,于是扬手把他摔进床铺里。
温书眠捂着心口,惊魂未定。
仿佛刚刚看见姜砚,只是他的错觉。
挤满整个房间,大气都不敢出的安保、背着药箱扑来跪到脚边,手忙脚乱想要替皮克斯包扎的大夫。
都被那貌美白男,扬手挥开。
“你刚刚……看见谁了?”
皮克斯冷冰冰地半句质问,平地惊雷。
温书眠问心有愧,强按心绪,不敢表现的太过反常。
瘦猴儿说的不错,他与皮克斯,十余年携手相伴的情谊,哪怕转瞬即逝,对方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更何况他在生死关头,实实在在分了神。
皮克斯拒绝包扎,任那鲜血流淌。
男人漫不经心,重新折返窗台边,视线往下,落到姜砚刚刚站立的地方。
可现下……那处却无一人在场。
他冷不丁地吩咐:“去查查。”
房内安保领命,霎时间撤去大半。
温书眠跌坐床榻,想到姜砚,心尖猛颤,身体不受控制,轻微发着些抖。
皮克斯没太在意这些小伤,只拿毛巾按住手臂止血,又靠近他:“不打算求情?”
男人恶劣,回回争执有分歧,都要拿些把柄来要挟,美其名曰为训导。
他逼的温书眠不敢有软肋,害怕活物,看见那些毛茸茸的便移开眼,生怕犯下什么杀债。
又要应付,装作喜欢那些冷冰冰的石头。
可皮克斯仍不放过他,叫了这段时间照顾自己的阿嬷和女佣,到床前跪成一排。
“往常我要罚,你们温先生都是哭着求情,可偏偏今日无动于衷。”
“看来是有人趁我不在,偷懒怠慢,没伺候好他,该当何罪?”
女人们吓软了脚,知道这位皮克斯先生的性情,比起他们古怪的温先生,有过之而不及,连辩解都不敢贸然。
直至那男人拔出枪来,漫不经心地拉了保险栓,众人才前仆后继地上前去争一条活路。
“先生明鉴,我们怎敢偷懒怠慢。”
“温先生在别墅期间,大家都是尽心尽力,唯恐不足啊。”
皮克斯指腹磨磨枪口:“既是如此,那他为什么不替你们求情?”
“我们家阿因,可不是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家无辜赴死,却见死不救的人呢!”
下跪仆人惶恐,不知他意有何指,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皮克斯出言提醒。
“往常我最是给我们家阿因脸面。”
“若是他肯为你们求情……”
皮克斯伸手,用力捏住狐狸下巴,将泪眼婆娑的美人拽至自己身前,指腹在那嫩白的脸颊两侧,按出刺目红痕。
滚烫的眼泪淌进他的掌心,男人却无动于衷,满足的神色像是在欣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仆人们清醒过来,转头扑向温书眠。
“温先生、温先生,您除夕想吃的饺子,元宵想包的汤圆,庭院里养着的小白兔,种下的蔷薇花,我们都有好生伺候。”
“上回您说床头想挂中国结,满院的仆人都来陪您一起学,您说要过春节,给大家都包了红包,说吃过年夜饭后就是一家人。”
可她们哪敢跟他做家人?
她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也不过是想在鹰爪之下谋求一条生路。
“温先生,饶命啊,温先生。”
温书眠闭眼,被人喊的心慌,头痛欲裂。
这样杀人于无形的法子,皮克斯不知对他用过多少回,却偏次次都能捏人七寸。
但若只折辱他一人,能救眼前千万,那也值得。
狐狸呼吸困难,痛苦伸手,指尖拽他衣袖,两腿又瘫软无力,躯体自床侧滑下,跪他脚边,颤抖地直不起腰。
“求你,求你。”
他带着哭腔:“求你放过她们。”
这样的求法,偶尔见效,偶尔也不见效。
这些人是生是死,完全凭皮克斯的心情,而自己不过区区调剂,能哄好则好,若哄不好,便又是十条性命。
但很显然,皮克斯今日心情是好的。
他抬手捏起温书眠的下巴,将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儿,上下左右,仔细端详。
“早该这么乖,又何须吃些苦头?”
男人放下枪,弯腰捞他入怀,打横抱起,脚步朝浴室方向走去。
“今夜温先生饶你们一命,都散了吧。”
“倒是与我别扭这几天,非得找这不痛快,心里舒坦了?”
浴房水响起。
房间众人连滚带爬,做鸟兽散。
南部别墅的事,很快传来北部园区。
众人私下议论那蛇蝎美人与皮克斯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倒是来劲。
姜砚心有余悸,夜夜噩梦,闭眼都是温书眠破窗而出,绝意赴死的那一幕。
他庆幸自己决定冒死折返,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定要将他带回。
事后,园区里多了几张陌生面孔。
散漫查点几番,又无功而返。
姜砚猜到,大抵是那日温书眠跳楼,意外与他对望,怔神片刻,便叫人察觉。
为避免自己差错,致人于险地,他只好低调蛰伏,鲜少露面,盼着此事尽快过去。
好再次寻找出手的机会。
这样隐瞒半月有余,忽逢深夜大雨。
一道惊雷闪过,雨势倾盆而至。
瘦猴儿呼呼大睡,姜砚起身关窗。
视线无意下瞥,却猛的心跳停止,他瞧见楼下头戴棒球帽的黑衣身影,以及下巴微扬,露出帽檐下那张浓郁艳丽的惊人面容。
姜砚几乎毫不犹豫地摔窗追了出去。
他没有什么情绪,大脑也还空白着,甚至连纠缠的痛意都忘记了。
只想在那一秒抓住他,抱住他,再带走他……
从二楼到一楼,男人五步并做一步跑。
十二阶的楼梯一跃而下,待仓皇赶至那处,心绪茫然无措,竟又发现空无一人。
他绝不怀疑自己眼花,四下张望的瞬间,又看到右手侧的连廊库房里,闪过一个黑影。
男人发了疯似的追过去
狭窄库房弯弯绕绕,重物堆积如山。
姜砚一边跑,一边不停地被磕绊到。
他眼侧光影若隐若现,迅速闪过。
小狐狸的背影也在月光下,明明暗暗,真真假假,光怪陆离,仿若幻境。
直到坚定抓住那只手。
男人才低声沉吟他的姓名。
“温书眠。”
你既来了,又为何要逃。
莫不是还在伤心那日,我放开你的手,推你重回十八层地狱?
可至那日后。
我的心,竟也是痛的。
作者还在,作者没跑,发一章证明我还活着。
姜哥,这下终于轮到你主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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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缅因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