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腾本打算反抗的手,在在听到这句话后垂了下去。缩着身体,不敢反驳一句,脸色通红地被杜守元拖进了一边漆黑的通道。
沈语慈视线跟随,在一个拐弯后,再看不到人影。
简总两个字如深水炸弹丢进人群,大家沸腾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杜腾两父子身上,互相打听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语慈拿上手包,打算离开。
沈光维按住椅子,眼神充满戾气,
“沈语慈,你想干什么?”
沈向峰以前是码头的扛沙工,后来拉帮结派,逐渐做大,又在时代变革中,搭上东风,顺利洗白,但这些年,骨子里的匪气丝毫未减,受他教养的沈光维也染了个七成。
沈语慈环视周围,好心提醒道,“那边还有其他老板在等你,不用过去吗?”
沈光维气得太阳穴直跳,沈语慈一贯能用要死不活的淡然语气把人气得发疯,但现在恒江集团的宴会厅,沈光维不敢将事情闹大,只能放沈语慈先走。
“等我回去和你算账。”
离开大厦,皇后大道繁华璀璨,光怪陆离的广告屏在快速滚播,人群喧闹,车流在黄线上穿梭。
多种语言的播报声和人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沈语慈漫无目的地随人群移动,脑海里潮湿却清晰的影像一遍又一遍,不受控制地在反复放映,
四月的龙眠山,细雨绵绵,小型塌方。
一辆车陷在她回家的必经小路上,挡风玻璃也破了,一个男人在车边来回踱步打电话,脸色焦急。
她走过,不久后又返回,告诉男人,她家就在不远处,家里有退烧药。
男人一脸欣喜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一张精致又攻击性十足的脸慢慢抬起,同她四目相对。
棱角分明,眉骨挺立,凉薄锐利的眼和紧抿的嘴角,危险狠厉,却不动声色,像山里蛰伏的狼。
蒙蒙雨雾中,她接受着他的审视,同时也观察着他因高烧通红的脸,和额头上的密密冷汗。
他先晕过去了。
外婆也说他长得好看,给他煮了粥,他说他叫简望。雨下大了,外婆留他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外婆做了清蒸鱼,水芹炒肉,托村长买的蛋糕也摆在桌子上。
晚上来了车接他们离开,他忘记东西,她骑着隔壁家的摩托车追上去还给了他,两天后,何彰出现,强行将她带到沈家。
不知道在街上游荡了多久,直到脚后跟传来痛感,沈语慈才从恍惚的记忆中回到现实世界。
想起刚刚视线交错时,简舟庭平静的目光,估计已经不记得了。
当年说自己名字叫简望,也是假的,沈语慈并没有过多惊讶,早在几年前在财经新闻上看到崇寰继承人的脸时,她就在下面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
出身那么高贵的人,却来到了龙眠山的小村屋里,每当沈语慈想起,都会怀疑自己或许是真的记错了人。
后跟的血泡每走一步都疼,沈语慈招手打出租,车流很多,停了一辆,却被人抢占了,沈语慈只好拧着眉又往前走了两步,继续招手。
一辆银灰色宾利突然刹车,停在了她面前。
沈语慈往一旁退了退,留出位置,正打算用手机打车时,副驾驶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又径直走到她面前。
周荣鑫先是微微躬了躬身,微笑道,“沈小姐,我送您回酒店。”
沈语慈握紧手包,眼中带着几分提防,礼貌问道,“您好,我认识您吗?”
“是卓总吩咐的。”周荣鑫一边拉开后座车门,一边同她解释,“沈小姐,请。”
“卓总?”沈语慈将信将疑,缓步挪动,又停了下来,“还是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也可以——”
“上车吧,沈小姐。”
这个声音如寒冬里的松针,沈语慈瞳孔微缩,怔怔看向后排座位。
被西装裤包裹的的长腿微微弯曲,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盖上,银色的腕表发出冷硬的光。
男人的声线比七年前更成熟低沉,语气也越发的淡漠。
沈语慈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又猛然打住。
面前的人不是简望,是站在名利场最高处掌控着一切的简舟庭。
人情世故,社交礼仪,身份地位,无论从哪一方面,都由不得沈语慈拒绝。
沈语慈勉强浅笑,“谢谢简总。”随后小心提着裙摆上了车,坐在了在他的身边。
从皇后大道出发,林立的高楼和熙攘的的车流不断向后错去,车内却是一片寂静沉默,甚至是胶着得令人难安。
沈语慈低着头,身体紧紧靠着车门,尽量使自己所占的空间和存在感降低,简舟庭为什么要送她,沈语慈不愿意细想,就像她不愿意向简舟庭证实记忆的真假,有些事情就是巧合,再解释,也只是巧合而已。
简舟庭一手搭着窗沿,一手随意放在膝盖上,冷硬沉稳的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
“沈小姐几时来的港岛。”
长发挡住她的脸,令简舟庭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能敏锐感知到她紧绷的姿态和呼吸。
听到他的称呼,沈语慈心跳一顿,抿了抿唇,在简舟庭看不到的地方,眼神暗了下去,又强打起精神,回应道,“昨天刚到。”
“沈小姐看起来很紧张。”
“有幸见到简先生,谁都会紧张的。”
沈语慈滴水不漏,礼貌恭维,只有自己知道此时的情绪经历了几轮起伏。
简舟庭抬了抬眼,语气很淡,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是吗。”
街景驶入海底隧道,简舟庭合上眼,似乎不打算再开口,沈语慈看向窗外,在玻璃窗上隐约看到自己的脸,被阴影和光影交替覆盖。
手包突然震动,低沉的震感穿透掌心,沈语慈猛地回过神,快速翻出手机挂掉,随后看着黑屏,压低着松了一口气。
宾利驶出海底隧道后,在一家商场外停了下来。
七八位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性站在广场边,脸上挂着微笑,见车来了,快步上前。
周荣鑫打开车门,从中间那位手里接过两个蓝色暗纹纸袋,又坐回车里,侧身向后道,“沈小姐,这是简总吩咐给您的。”
“给我?”沈语慈抿了抿唇,犹豫着伸出手,却没急着接。“请问这是?”
“不觉得疼?”
简舟庭的语气很淡,沈语慈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跟随他一起移动目光,最后缓缓落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脚后跟的水泡磨破了,从丝绒后跟里渗出几点血色。
沈语慈愣了愣,从坐上车,好像没就顾得上疼了。
车后排空间很大,即使有隔断能保证两人不会碰到一起,沈语慈还是紧靠车窗,淡淡的灯光打在她单薄白皙的肩膀上,又从匀称紧致的小臂,纤细的腰肢上划过。
因为坐着,绿色丝绒鱼尾的裙摆被压住,漏出一节匀称修长的小腿和小巧娇嫩的脚,此刻车内灯光打开,脚踝处被高跟鞋的细带摩擦出血泡再次被磨破后,留下的红色的血印,对比着白皙的肌肤,尤其刺眼。
沈语慈伸手把裙子拉了拉,呼吸有些慌乱,“不好意思。”
简舟庭的目光凝滞片刻,随后移开。
周荣鑫再次把纸袋往前一送,让沈语慈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两双鞋。
一双白色的浅绒拖和一双山茶花平底单鞋。
她眼神一怔,接了过来,手指握的有些紧,“谢谢简总。”
简舟庭没有回应,车里的氛围的温度再次冷了下来,好在很快就到了瑰丽,沈语慈再次道了谢,赶在周荣鑫还没下车之前,飞快地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进酒店。
车里还有沈语慈留下的淡淡的香味,简舟庭脸色平静地看着她落在座椅上的手包。
周荣鑫大气不敢喘地把车门重新关上,司机也不敢起步。
五分钟,沈语慈没有回来。
简舟庭伸手拿起手包,打开后,里面只放着一张房卡。“啪嗒”一声,手包合上。
“回公司。”
“好的。”
当沈语慈站在房门口,发现自己跑得太过慌张,连手包也忘记拿时,突然想到落荒而逃四个字。
看着手里的纸袋,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害怕简舟庭,还是害怕透过那双眼看到曾经的龙眠山。
外婆来京找过她,在她被强行绑回北京后的四个月后。
那时她被关在房间,知道外婆找过来的消息后,半夜翻窗跳楼想逃出去见面,却再一次被沈向峰抓了回去,直到有一天外婆晕倒在大门外,被保安送去了医院。
她答应了沈向峰的要求,见到了外婆最后一面,在沈向峰的监视下,处理好了外婆的身后事。
沈语慈手指握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一股揪心的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眼前一阵黑,她扶着墙壁,急促的呼吸起来。
过了很久,颤抖的肢体终于缓和下来,沈语慈调整好呼吸,直起身子,给前台打了电话,半靠在墙上等工作人员送来新的房卡。回到房间,又给钟铭回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