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俗 第5章 第5章

岑溪冷冰冰的，讨厌他的自来熟，“不想，而且我不认识你。”她拿起碟子远离这个奇怪的男人，又初心不忘地夹走两个菠萝油。

他亦拿着橙汁尾随其后，杯中摇曳的橘黄液体，泛着鲜亮暖光，像眼底浮现的一抹柔和而醉人的温馨。

“我请你吃过一碗细蓉，份量虽小，但不至于让你不认识吧？”

那双水灵的杏眼瞪得更大了，微张着嘴，手上正要送进嘴的菠萝油立马放回碟子。眨着又圆又润的眼暖烘烘地照遍他全身。

一种异地遇故知的喜悦涌上心头，她微笑着注视他，“原来是你！”

他递起杯子，“那现在，可以喝了吧？”

岑溪噗嗤一笑，握住杯子的高脚，不客气地大口喝了起来。一口闷尽，放下空杯，凝视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你是认识这家人吗？”问完后不禁暗骂自己傻瓜，他出手阔绰的小费，不是足以证明他所处的阶级层次绝非等闲之辈。

“嗯，还挺熟的。”柔美的灯光下，他声音低沉温和，“你呢，摇身一变突然成为岑家的人，是串街走巷的生意扩展到香江来了？”

大厅内谈笑风生的人群，端着碗盘川流不息的侍者，通明灯火洒落头顶上，她带着那股难以描述的、近乎落寞的心情，花般水灵的容颜迅速枯萎。她低垂着头，细细声道：“我妈是岑永信一时兴起掳获的女人，现在我妈病得很严重，岑太答应帮我找最好的医生治她，只要我回到岑家。”

“你岂不是好憎你爸爸？”

“憎。”她抬头笑道。嘴角向上一弯，消沉的目光投向满屋宾客，有点儿嘲弄的意味，“几乎所有的有钱人我都憎，太虚伪了。”

“那我这个有钱人也在其中？”他目光锐利地盯在她的脸上。

她豁然转脸，眼底眉梢生动而明媚，“你谈不上虚伪，就是太败家了。”

他扬了扬眉毛，有点儿惊讶，忽而大笑，“你高看我了，我不是乐善好施的有钱人。”

“那你需要我回报你吗，那笔钱不是小数目。”她不认为他是重视金钱的人，因为金钱背后赋予的价值，远远超过表面的数字。

他沉吟着：“不需要，它已经超乎所想发挥了远胜原来的价值，我认为花得很值。”

岑溪怔了好长一段时间，心里撩拨起一阵激荡，“真希望我能多遇见几个你这样的人。”朦胧的氛围里，她迎视他的目光，双眼盛满星光，“那我就稳赚不赔啦！”

他笑吟吟，“世上哪有这么多慈善家，贪婪就像欲壑难填的无底洞，得寸进尺如坠深渊。与其寄望他人不如鞭策己身，靠自己看似孤军奋战，却也能从磨砺中脱胎换骨，弈出辉煌篇章。人生苦短，但求得一知己足以。”

她颦眉深思：“看你年纪并没有大我多少，讲话做事却非常老成，感觉你好像饱经风霜雨雪，尝遍人生百态的老和尚。”

他只是笑，镜框遮掩的眉宇似乎蹙起无奈：“傻妹，我起码大你一轮，我吃的盐多过你吃饭。”

这时，有个十几岁的男孩行色匆匆跑来，挽住他的手，埋怨道：“东哥，我为了找你，腿差点快跑断了。美君阿姨叫我找你，她有要紧事跟你商议。”

来人是徐冠文儿子徐思维，徐曾两家是熟交。

曾绍东摸摸他的头发，“今天人才济济共聚一堂，确实辛苦你跑一趟了，我现在就过去。”

美君阿姨几个字叮当响地敲打着岑溪的神经，她忽然意识到，以他的年纪和地位，很可能早就陷入豪门联姻的陷阱里，成为维持家族兴旺繁荣的一颗棋子，所以他才会发出那些沧桑的感概。”

曾绍东抬眼看她，“我有事，急需先行一步。你不介意可以留下来等等我，我回头过来找你。”

岑溪神色暗淡了起来，笑着摇了摇头，“你快去忙吧，我要回去找岑太他们了。”

“嗯，好吧。”他用胳膊搂住徐思维矮一截的肩，两人双双转身离去。

岑溪站在原地，略带遗憾地目送那道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可视的范围内。她提起裙侧环顾四周，找起身披绿色绸缎裙的郑丽珠，也不知道郑丽珠是不是太有先见之明，她们两人的服饰在今日熙熙攘攘的场内格外亮眼。

郑丽珠先找到她这位粉色蓬蓬裙公主，绿色长裙轻盈曳地，天花板的灯光反向聚集她身上，鸽子蛋大的南洋金珍珠串成项链，一脸惊喜与激动抓住她的手臂，“岑溪，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我跟你爸爸上楼谈些事。如果派对结束我还没下楼找你，你就让侍者带你找曾家的管家，请管家送你回山脚处的岑家，知道吗？”

岑溪知道他们谈的不外乎涉及商业机密，但难得见郑丽珠这么高兴，这么迫不及待，猜想郑丽珠多半是如愿以偿的得利方。她点点头，“知道了。”

郑丽珠旋着步步生姿的裙摆，像蝴蝶似飞出去拥挤的人群中。

偌大的场子仅剩她无趣地游荡，她拍拍肚子，鼓腹含和通体舒畅，悄悄退到通往后花园的玻璃门。

明明住在山上贪图享静，却还要把尘俗请回家中热闹。

山风轻寒拂面，远方斑斓灯影，像散落的宝石幽幽发着光，高楼大厦在朦雾中尤为峻拔，隔离喧嚣的寂静没有享受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聒噪的谈话声。

“徐太太，这是我老公专门订制的西伯利亚紫貂皮草，色泽光润，又滑又亮。你呀，快点叫徐生也帮你订一件。”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裹着奢华的皮草，轻抚细腻的绒毛，笑如春日阳光般介绍。

徐太笑笑，“确实很漂亮，看上去品质极佳，你老公真是有你心，时时刻刻记挂你。”

四十来岁的徐冠文皱了皱眉，双手比划舞动，“我一看到皮草，就想起那些可怜的小动物，被人剥了皮光秃秃地站在那受冻，实在太惨不忍睹了。”

岑溪认得他，跟电视机里一样，二十年如一日的面容，一张孤寒古肃的脸演绎发人深省的笑话，脑筋往往转得比嘴巴快。

妇人的脸黑得跟夜色一样，“Michael，皮草是经典穿搭的点睛之笔，你没穿过就妄下定论，会不会太先入为主。”

“我说动物世界里，人类是唯一为了剥皮杀死动物的，你有没有见过老虎会扒了鳄鱼的皮披在身上，走出来跟其他动物炫耀，你有没有鳄鱼皮衫、鳄鱼皮包包啊？我穿的是鳄鱼皮喔，你穿的是什么，太差劲了，穿猪皮哈哈哈……”他表情夸张的脸渐渐恢复肃静，架在脸上的眼镜映着细小的眼睛。

妇人死死瞪着他，聚众的围观使她没办法张嘴骂人。

岑溪捂嘴暗笑，双肩禁不住地抖动。

他老婆赶紧上前拉走他，钳住他手臂，凑近耳边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我给了，我都没指名道姓说她。”他竖起两道短短的粗眉。

“快走，找找你两位宝贝电影顾问，不知道跑到哪儿了。”他老婆挽住他步入内厅。

里面开始播放浪漫的爵士乐，曾振廷夫妇用手推车推着一个五层高的巨型爱心蛋糕出来，走到厅堂中央，满堂宾客将他俩围聚得严严实实，纷纷献上羡慕的祝福语。曾振廷在众人的见证下，掏出裤兜的一个绑着蝴蝶结的绒面盒子，向妻子掀开。

岑溪远远听见浪潮一样的惊呼声一波又一波，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哈欠。

她用手托着下巴，坐在后花园的椅子等了很久很久，瞌睡虫附体，抵挡不住困意，阖上了眼。

等郑丽珠喊醒她的时候，精彩绝伦的派对已经拉下帷幕，宾客谈天说笑地相拥离开。

她梦寐未醒的迷离状态，任由郑丽珠带上车，拉回岑家的卧房。

郑丽珠先是出去一趟，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型保险箱坐在她的床沿，脸上的表情快喜极而泣，“他同意了！曾家同意你替嫁过去了！”

瞌睡虫猛然魂消魄散，岑溪瞪大圆润的杏眼，开口有点磕巴，“谁，谁同意了？”

郑丽珠当着她面按下密码，保险箱门瞬间弹开，她笑着取出里面一个蓝色的长型首饰盒，对她打开，躺着一套由大至小排列的鸽血红镶钻项链，一款奢华的水滴形戒指。

“曾家老三终于肯答应这门换亲，之前我们两家长辈拼命撮合他跟洁儿，他屡屡以公事为借口逃脱了，好不容易等他点头同意了，洁儿又发生意外，真是注定这两人有缘无分。本来以为换亲又得苦磨一番，没想到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不费吹灰之力。”

岑溪这才侧面了解到自己要嫁的人，看来是块蛮有个性的硬骨头，忽然意识到，她到现在还不清楚曾家的实际情况。

“那他这个人难不难相处，我今天看曾家宴请的宾客蛮多的，是不是也比较看重面子的家族？”

她好像找不到更委婉的词语代替表达的意思。

郑丽珠对她神秘地笑：“这会你终于想起问这些了。曾家的三个儿子我也算知根底，老大和老二同一个妈生的，老三的妈不详，估计只有你曾伯父才知道，毕竟他是经手人。曾太太是相夫教子的贤妻，对老三视如己出，他们母子一直相处融洽。老三这人不难相处，待人宽厚，就是脾气有点古怪，学艺术美学出身，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离经叛道的。你嫁过去之后也不用怕，他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这个岳母还是有点办法治治他的。”

岑溪感觉像被她打趣了，有些脸红地低下头，“嗯，到时候再说这些吧。”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岑溪，你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我尽量在自己接受的合理范围内，给到你最好的。”郑丽珠把摊开的首饰盒搁到她面前，又抽出一叠纸张文件，“这是转入你名下的车跟店铺，还有红磡黄埔花园一套房，西贡的一套独栋。你数数看吧。”

岑溪摩挲着那热烈红艳的冰凉宝石，心里翻滚一片烫热，她莫名其妙有种涌泪的冲动，“我明白你的意思，作为你的契女儿，我觉得我得到的够多了。”

郑丽珠捏了捏她的手，“这些东西我没跟你爸爸商量，他若是追问起来，你就绝口不提，当没有发生过。”

岑溪顿有所悟，依岑永信的想法，多半不会惦记给她什么嫁妆，早点嫁她出去才是正道。

“我明白了。”

郑丽珠调整一下保险箱的按钮，“这个箱子留你用，你记得重新设置密码。”

岑溪一张张翻阅那些写满英文的文件，神思不由恍惚着，随口应道：“好，我一会弄。”

“婚期定在年初五，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这么快？”她惊愕得连文件都抛落在床上，“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我就要住到曾家去……”她像个没有家的孩子，刚在岑家歇脚没多久，又要到另一家去，跟一堆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郑丽珠舍下不忍的心思，冷静的说：“这段时间或者你可以去看看你妈，又或者可以练练车，自己会驾车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方便的多。”她揽了下岑溪的肩膀，语气轻柔道：“好了你早点睡吧，明天曾家老三会亲自过来商议婚礼的事，你要养足精神，都要当新娘子了，总不能脸皱巴巴的。”

岑溪咬了咬牙，随时间的逐渐逼近，她开始害怕应对这些上流社会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