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新 第1章 第 1 章

半个月的雨季终于过去，地面的泥泞早已被冲洗干净，上面零零散散飘落的丹桂，十一月的徽城晴空万里，四周的空气充斥着阳光的味道，无疑让人心情愉悦。

早上八点，穿过窄巷，街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两侧银杏叶渐渐泛黄，李君言嘴里叼着油条，穿着一身黑色正装赶往考试院，突然手机响了。

“嗨，言你最过得怎么样吗”

“什么事？”

李君言赶面试，没时间和外国人说客套的话。

“我在伦索文化宫修复中国画，现在遇了一个难题，想要……”

李君言风风火火撇开人群进入考试院。

“欢迎参加徽城文化保护修复事业编制考试，请将包包手机贵重物品存放好”

李君言匆匆挂了电话，过了安检就赶往候考大厅签到，今天就五个人，候考大厅内落针可闻，考务人员念完规则后，开始抽签，她打开白色的纸条，会心一笑，看来今天幸运数字是2。

从目前看，一共有五个岗位，文物修复就两人，按照1:1录用比率，一个专业面试题，三个结构化面试题，就算这次面试只有70分，她上岸机率大概有99%，除非体检不过关。

——“祝贺您顺利通过徽城此次事业单位编制考试”

月底她接到文物保护局的电话，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又理所当然。她也没想到曾经的业余爱好竟然会成为她的工作，刚好她的前任同事邀请她去伦索玩，说是有一件古画想要她来鉴赏。

十二月，李君言上了去伦索的班机，就当是为提前庆祝自己上岸的奖励吧。

索菲亚在机场外等着，那架势看起来真不像是让她来旅游的，看起来有点像让她来……打黑工的。

“言，你直接住我家里吧，我真想现在就带你去文化馆看看那副作品简直是出神入化，巧夺天功。”

外国人一般不喜欢别人住在家里，除非贪图你的厨艺，这一点李君言深有感触。

她和索菲亚是在京北拜师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外国人能把中文讲得这么好真的不容易。就连请人帮忙都能说成是鉴赏，要不说语言艺术还是得看国内。

伦索的天气不比徽城，李君言裹上白色的薄羽绒，发现索菲亚还穿着马面裙。这…很难评，索菲亚是真的很热爱中国文化，一个意大利人，不远千里来京北学习，只身回伦索文化宫修复古画。正是因为相同的这份热爱，她们才会成为朋友。

次日，她还没来得及欣赏欧洲建筑风格就被索菲亚拖进了文化馆，馆内展区珍藏的大多是一些文创产品，反而在非展区，一个葫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言，你看这是不是出神入化，能在葫芦上雕刻出这样的神作”索菲亚扭头说，“不是雕刻，应该是绘画”

这工艺她曾在徽城见过是烙画，也是皇室赏玩的御用珍品，画面多为黄白，褐色，层次分明，有着类似西方油画那样写实般的效果。

经过上千年的沉淀，这葫芦通体光洁，可见原主人对它的喜爱程度，只不过经过岁月的沉淀，画面已经不甚清晰，上面零散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霉斑。

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言，我遇到难题了，但是我觉得你是中国人，你肯定行”

烙画以烙铁为笔，以火为墨，画面呈现出的颜色也是根据温度变化而变化。徽城的火画笔流传甚广，民间追捧的工艺品，确实是国内特有，虽曾经也销往过国外。

这里有烙画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近乎失传的技艺。

非展区阴暗潮湿，行走间都能掀起一层灰尘，就这种储存条件能不坏吗，李君言蹙着眉看着周围蒙尘的古画，心中百感交集，虽然这不是索菲亚的错但还是不免有些情绪，最终她还是将这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制下来了。

“只有这一件？”

“不，还有很多在博物馆，我现在负责这一个”

李君言莫名的火大，这些国宝就像是被他们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永远见不得光，或许本来就见不得光。

索菲亚大概是察觉到微妙的气氛直接带着她去了博物馆。

非展区里四仰八叉挂着几幅山水画，灰尘已经遮挡住里它们大半风华，李君言气得将指甲深深抠进指腹，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直到她在一处展柜看见被剪碎的一截画。

“这是做什么？”

她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不能将火气撒到索菲亚身上。

索菲亚举起双手，表示无辜，“这是博物馆邀请岛国那边修复师做的，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就是这样了”

李君言隔着展柜，轻抚着画面的裂隙，傻逼修复师，早来几个月她会直接将那人的手剁掉。

这幅神仙图被割裂的那处正有一位白衣道人，飘逸的头发早已被割裂。

索菲亚直接将展柜打开，李君言轻轻触碰着来在上千年文化的沉淀，陡然间仿佛听见一声：混帐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这群倭贼竟敢剪本尊的头发。

李君言只当是自己内心发出的声音，没曾想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把你脏手从本尊身上拿开！

“索菲亚，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索菲亚四周环视一圈发现没人，这里是非展区，除了工作人员，自然没人进来。她突然冒出一句唯心主义的话术，“也许是来自中国人与古画的灵魂共鸣，只有你懂它”

李君言想，索菲亚大概是个浪漫主义的人。

“言，看完了就…”

“若不是本尊现在动弹不了，必定要赐死你”

李君言按住那张画中人的嘴，什么酸不溜秋的古文，她可不兴唯心主义那一套，建国以后都不许成精。

“唔……混账东西……竟敢摸……本尊”。

李君言关上了展柜，声音也这么被隔绝了

索菲亚看她对这画十分感兴趣，于是央求道，“你先帮我把葫芦修好，我再申请让你加入修复这个神仙图的项目吧”

其实她在和岛国的修复师争夺仕女图的古画修复权，索菲亚在中国学习几年的时间对国画修复肯定是要比岛国人更有经验，奈何文物保护处不这么认为。

“你经验比我丰富，我虽然叫停了这幅画的修复，但岛国技术也不容小觑，而且对它势在必得，你就帮帮我吧”索菲亚理性分析后又开始撒娇。

岛国在欧洲为了打响名声也使出浑身解数，只是这牛劲儿能不能别使在中国画上。她打开展柜看着画面被切割的地方，又升起一丝愠怒。

那张画一直发出呜呜嗯嗯的，吵得她无法静心思考。

“别吵”李君言将视线放在画上，抬头对索菲亚说，“好吧，那我尽快帮你把烙画修复好”

“会说汉话？你会修画卷？既是同族，那你帮本尊修复人身，本尊赐你一段姻缘”展柜被李君言关关合合，他也只听了个大概。

什么毛病，这年代谁要姻缘？

“你站住，你若不同意，本尊好全后便剪断你的姻缘线”看着李君言要走，他躺在展柜里气急败坏，他何曾求过人，向来都是他人都求他。

姻缘？李君言从来不信，要剪就剪吧。

李君言转身挥动着下身不规则藏蓝和白色相间的裙摆，迈出了大门。

“混帐东西，混帐东西，待本尊脱离这禁锢，定要让你变成老姑子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李君言突然有些好奇，转回步子问，“你怎么脱离这禁锢？你如果能走不是早走了吗？还会在这儿和我叫嚣？”

其实她本来就想如果能修复这画连带着一起修了算了，但她就是不喜欢他强硬的态度，非要找他不痛快。

道煌的脸突然气得涨红，“我躺着这里，难道你作为同族不觉得羞愧吗！”

李君言意识到这幅画真的有所谓的灵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羞愧是羞愧，但于你另当别论。”

请人帮忙要有请人的态度，虽然只是顺手的事。

“你！果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嗯”

“？你！”

“言你在和谁说话？”索菲亚刚检查完其他设备准备关门。

“我在和古画灵魂对话”

“那它们在说什么？”

李君言看索菲亚一脸认真说，“他们在说求求你放我出去”

“小人！”

“很抱歉言，我相信这些画总有一天回国的”索菲亚真诚地说，“我尽量在它归国前能恢复本真。”

这句话狠狠触动了李君言的心，目前这些流落在外地古迹确实无法归国，但早晚有一日他们会正大光明地站在祖国的大地上。

李君言垂眸看了一眼破碎的画，模糊不清的字幕上，也能猜个大半，那人叫道煌，对传统文化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是知道柴道煌是民间主管婚姻的红喜神仙，原来他说赐一段姻缘是真的。

“混帐东西”

李君言勾了勾唇，果真是高洁古板的人，来来回回就这一句。

“夜深了，仙君你该就寝了”李君言将展柜合上前还能听见里传出怒骂声。

透过展柜看见里面的仙人拧着眉，神色很是难看，莫名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