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迟予到的时候总院胸外科刚刚结束晨间治疗,宽阔明亮走廊不再有科室人员及病人家属们匆忙走动,他走到值班室的门口,欲抬手敲门,就在指关节扣到门上之迹,堪堪停住。
又望了望走廊两端,发现并没有人走向值班室方向。
随后修长手指握住门把,定了几秒,终于压下去,将门推开了。
入目是一张很大的木质桌子,零散摆着几张椅子,桌上有早餐,用塑料袋装着的,看起来已经凉透了。
房间有四张值班用来休息的床,都是上下铺,一律都是浅蓝色的床单被套枕套,其余三张都四整齐放置,只有一处鼓着山包包似的。
正对面是房间窗户,初秋的阳光已经不似盛夏那样热切,缓慢而沉静的铺了进来,正好落到那一处。
陆迟予仿佛不受控制的往前走,走到盛星辰床前。
他蜷成一团睡得,从被子鼓起来的形状上看,人很单薄,单人床没见他占下多大位置,乌黑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眼下有些乌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脸上轮廓更清晰了,应该瘦了,累了。
陆迟予就这么坐在床沿上看着他,听他均匀地呼吸声,看他睫羽在眼睑下垂下的阴影,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在盛星辰的鼻梁、唇珠、手臂处,因为阳光的照射,可以看见皮肤上金色细细的一圈绒毛,他整个人像是被金箔笼罩着,闪着光,纯净而圣洁。
他确实长大了,跟几年前不一样了,眉宇间多了沉稳,可那份执拗却更甚。
初见时对陆迟予的戒备怀疑、对父亲的离世错然哀伤、对母亲再婚鄙夷失望,所有的一切像巨石搬一块块重重砸到少年身上,让他困在其中,叫他无法逃脱,等到陆迟予把砸到少年身上的石块一块块搬走,为他腾出往前走的道路时,好像事情又重新出现了新的自变量。
盛星辰不该这样,他有充满鲜花掌声的未来,他会向他的父亲盛祈那样,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深耕且声名大噪,他会站在更高更阔的学术舞台做科研、扶伤者。这就是盛星辰今后的道路,盛星辰不会走错,他也不允许盛星辰走错。
任何一丝一毫可能影响盛星辰今后未来的障碍、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小石子都不被允许出现在他盛星辰的路上。
他会当暗夜的明灯、暴风雪的清障者,只为让他顺风顺水的向前走。
没关系,都一样的,这样的陪伴也是陪伴,从陆迟予接受严苛自律到变态的精英教育的来说,这都是可以忍受的。
只要自己的立场足够坚定,那事情一定会按照他的既定计划那样发生。
——
盛星辰皱了皱眉,翻身睁开眼睛。缓了几秒,才意识到他睡在值班室,等他坐起来,就看到床尾有一处凹陷褶皱,像是被人坐过的痕迹。
他并没有在意。
起来简单在值班室洗漱,换回自己的衣服,并且把工作服拿去放到指定地点,等着医院洗衣房的工作人员统一回收清洗消毒。
路过护士站时有护士叫住他:“星辰,刚才有人找你。”
盛星辰疑惑问:“谁啊?”他认为应该是纪小可。
“不知道,没说名字。”
“放在值班室桌上的是你的餐哦,哪家定的,从没见过这包装。”
“我的?”盛星辰确定他没定餐。
“你的!”护士确定的说。
“你应该忙糊涂了,快回去休息吧,辛苦喽,盛医生。”护士说完又继续回治疗室忙碌。
其实盛星辰现在实践轮转的胸外科,从科主任到医师再到护士长和护士,都很喜欢他,不过长的嫩的确是加成。
盛星辰在科室的学习工作,跟同一届下临床的学生比,他的话虽不多,却认真细致,从来都是最晚走的,自己带教老师的工作他会妥善做好,遇到别的老师忙碌时,他从不吝啬,能多学一点就多学一点。
他回到值班室,背了包,站在床边定了定,伸手去摸床尾那褶皱凹陷的痕迹,可已经消失不见了。
桌上是被牛皮纸袋包装的餐,还有温度,盛星辰翻找了票据记录,并没有。他又去找是哪家餐厅的牌标和电话,也没有。
可这样包装的餐明显不是外卖,看上去是哪家很有规格餐厅定制才能送来的,精美的餐具和保温的材料不像是用一次就可以扔了的。
他拎着走出去,想再去确认一下,刚才的护士老师已经开始忙碌的处理医嘱。护士站已经来了几位病人和家属想要咨询事宜,盛星辰不好在插话打扰。
走到路上,他发消息问纪小可在干嘛,纪小可过来好久才回复,说在城南商圈约了人打台球,然后纪小可的电话就马上打了过来,问他要不要来一起玩,盛星辰拒绝了,因为明天还要去老师的实验室帮忙,今天的还有一些课业没有忙完。
走到了单元口门口,犹豫了下,给容菲打了电话,刚接通时候很吵闹,有牌码的声音,应该是和阔太太们约了打麻将。
盛星辰叫了一声妈妈,不冷不热的。
听到是儿子声音,容菲很欣喜,刚才牌码的声音很快也消失,应该是走到安静的地方接听儿子电话。
容菲一连串的问话,问盛星辰最近是不是很累,最近在哪个科室,有没有好好吃饭。
“宝宝,妈妈想你了,前几次去你都不在家,也没回妈妈消息的。”
容菲声音听着像撒娇,撒娇女人好命嘛,会撒娇又漂亮的女人更好命,要不怎么能死了老公照样傍了身,成阔太。
但是盛祈待容菲也是极好的,嫁给盛祈估计就吃了些生孩子的苦,就算盛祈因为科研工作出差,也是把家里的事情安排的妥当再走了,他妈妈几乎不操心的,花钱一直是大手大脚的。
“妈妈,我也想你了。”盛星辰哄他妈妈。
容菲听到儿子这样说欣喜更甚。
盛星辰将话题拉回来,问:“今天的餐是你叫人给我送过来的吗?”
盛星辰说这话时候,容菲的牌桌上正好有人胡牌,麻将推倒在桌上的声音,还有几位阔太议论这副牌胡的妙胡的好,只让容菲听到了盛星辰的后半句话。
她当然答:“是的呀。”因为派自家餐厅厨房给盛星辰送餐也是容菲时常做的事情。
“那我叫司机去接你,在妈妈这住两天,我们去逛街,再让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盛星辰听到又是陆家就头疼。连忙说:“妈,最近很忙,后面我跟老师攒几天休息就过去陪你。”
“你们周末都不休息的嘛!都说了不要和你爸爸一样选这个的专业的,宝宝,你从来不听妈妈的建议。”容菲刚说完,电话那头就冷了下来。
电话那头没有应答,容菲立即察觉到儿子的情绪,问了句,“星辰,还在吗?”他们母子俩不提盛祈还是可以平和相处的。
高考结束的填志愿,容菲与陆晋商量好将盛星辰送出国读书,与陆迟予一个城市,方便照顾,毕业后打算让盛星辰进入合裕集团,盛星辰说什么也不肯,什么难听的话都对容菲说,搅和的陆家都不安宁,容菲听到儿子对自己说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言语时也只是默默流泪不知道如何应对,陆晋安抚说,星辰年纪小,折腾不出什么来,到时候陆迟予看着再安排几个人送出去,过段时间就消停了,可最后陆迟予很无情又冷漠的拒绝,他没那个时间看盛星辰。
容菲以为陆迟予介意盛星辰,她当然也不好麻烦的。
最后是陆迟予建议不要再逼盛星辰了,就按他自己的选择,况且盛星辰也不是那块料,做生意讲究的那一套利益至上派系争斗的理论,都是和盛星辰这类科研人死钻牛角尖互为悖论,水火不容的。
陆迟予那时候虽然年轻,但稳重,在陆家叔伯一众小辈里,说话很有分量,当然在陆晋跟前,儿子的建议也是很有值得考量的。
“星辰,妈妈跟你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盛星辰听到妈妈这样下位的语气突然心头也很酸,调整了下呼吸,对容菲说:“妈,继续你玩牌吗,休息了我就去你那里。”
——
盛星辰回到家,吃完饭洗澡,洗澡时候他就想,妈妈送来的餐很和他的胃口,没放葱花和姜末,他竟然都吃完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酸涩不好受,下定决心自己今后一定控制好对妈妈的态度。
把下周要上交的论文评价和病例汇报完成后,看了看表,已经将近二十二点。
躺在床上,逼迫自己睡觉,是那种自然的,不需要药物辅助的睡眠。
之前颜云说的那些他其实是记在心里的,他课业繁重,之前严重睡眠障碍时候都是忍耐过来的,加上他认为颜云就是陆迟予安排的,根本不信任她,可是长期的睡眠障碍,让他精神无法集中,情绪低落,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终于下了决心通过自己一些不怎么合理方法买到的是处方助眠药物,他很细致,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旁敲侧击问了药学选专业的师兄师姐,目前使用的药物在他这种比较严重的睡眠障碍人群中导致副作用几率是相对比较低的。没有办法,他要正常的生活、上学。最后一次与颜云面诊后,盛星辰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服药频率,他比谁都想要戒断。
盛星辰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见过陆迟予了,这种想看见他,想听他的声音的愿望,甚至可以说是欲-望一旦积攒到一定程度是很可怕的,可怕的结果是他无法入睡。
只是单纯的闭上眼睛而已,大脑一直没有休息过,满脑子都是他,他近乎癫狂的回忆那一夜。
纪小可与他合谋拍摄的视频,是应该由他来保存的,他越想越后悔。
他想看、想听那段视频素材,却更想重新体会!
辗转反侧,盛星辰尝试了转移注意力、模拟下周的课堂汇报、助眠的白噪音、甚至变态的将陆迟予当睡前妄想素材,都失败了!
终于,他忍不住去摸他的包,去翻找那被他撕掉标签的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