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元旦。
张花春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
她伸手摸到枕头下的电子手表,拿起来一看,十点过半。
昨晚一直想着温泽宇和林雪的事,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眠,此刻太阳穴隐隐作痛。
张花春揉了揉眼睛,努力挣扎着坐起身来。
她回忆起昨晚与林雪的约定,已经这么晚了,想必对方早已出门。
敲门声持续响个不停,大概是某个室友忘了带钥匙,正在门外焦急等待。
张花春迅速穿好衣服,爬着楼梯下床,来不及整理头发就去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不是她的室友。
——而是林雪。
林雪见到张花春,略微一愣:“小春,你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
张花春嘴角微抿,淡淡地回应:“没事,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没睡好。”
林雪说:“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张花春不想理,耷拉着眼皮。
“对了,你跟我来,我有东西想送给你。”林雪说着,拉起张花春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张花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雪拽着来到了248寝室门口。
一进入林雪的寝室,一股淡雅的花香便迎面扑来。她的室友都在各自的床铺装上了床帘。
“那个就是我的座位,你随便坐。”林雪指了指桌子上放着一个可爱米老鼠的位置,然后走到桌子对面的大衣柜。
当林雪打开柜门的那一刻,张花春仿佛踏入了一个时髦的女装店。
原本预计只是用来收纳杂物的柜子,挂满了各式各样、排列整齐的精致衣物。
林雪踮起脚,从柜子上方的格子里取出两个大袋子,递给张花春。
“这些都是前几年我姑妈、姨母和姐姐们给我买的,我一直没机会穿,如今尺寸也不合适了。若你不嫌弃,就送你了。”
张花春望向那递至眼前的纸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纸袋内的衣服,崭新得仿佛刚从商店的货架上取下,连标签都没被拆封。
林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又继续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款式,就告诉我,我下周再带些别的过来,家里还有很多。”
“不,学姐,你误会了。”张花春回过神来,垂着眼睑,“谢谢你,我很喜欢。”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林雪松了口气,“看你刚才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但又不好意思说呢。”
“这么漂亮的衣服,我怎么会不喜欢。”张花春低声细语,眸中忧郁淡淡。
小时候,舅妈会经常把堂姐穿剩下的衣服送给她,那些衣物要么起毛球、沾染污渍,要么颜色俗艳,款式老气,有些连尺寸都不合适。
张花春一点也不喜欢,可母亲硬要她穿,还让她对舅妈一家心怀感激。
舅妈一片好心,父母承了人情,她却穿着那些丑衣服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父母后来甚至以堂姐送的衣服够穿为由,连每年一次的过年新衣服也不给她买了。
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来自这些旧衣服前主人的羞辱。
每年春节,张花春都要去舅妈家拜年,大她三岁的堂姐总会趁机对她百般侮辱,让她下不来台。
那一年,张花春终于忍无可忍,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蛮力,就像以前堂姐欺负她那样,她把堂姐推倒摁在地上,用力扯她的头发、扇耳光,打得她鼻青脸肿嗷嗷大哭求饶。
堂姐的叫骂声引来了坐在堂屋烤火的大人,母亲和舅妈将两人分开。
堂姐抹着眼泪,骂她是捡别人不要的垃圾穿的穷贱骨头,让她把自己的衣服还回去。
张花春也气急败坏,当众脱下身上那件又丑又土的毛衣,猛力掷向堂姐和舅妈的方向,泼妇一样地破口大骂,将多年累积的委屈全部抛了出去。
舅妈和围观的亲戚指指点点,指责她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但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很好笑,她站在院坝放声大笑,毛毛细雨打在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冷。
也许是她的行为和笑容过于诡异,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不语,尤其是堂姐,张花春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场反抗不仅让她一吐心中的怨气,更在亲戚间树立了她的威严。
她开始意识到,要想摆脱被欺负的命运,唯有让自己变得更为强大。
这种强大不仅是蛮力,还有智力。
亲戚中的小孩,大多在初中毕业后便背井离乡,外出务工,等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在父母和媒人的安排下结婚生子,延续着上一代的穷苦生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破解这个困境的方法并非不存在。
考上大学,便是其中最直接、最简单的一条道路。
林雪在听完张花春的故事后,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捧起张花春的双手,语气坚定地承诺:“小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这样。这些衣服,你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就拒绝,不要觉得有任何压力,更不要觉得是在接受我的施舍。”
林雪的真诚和坚决,令张花春心头一温。
成绩优秀、性格温柔,家境又好,这样的女孩子,也难怪温泽宇会倾心于她。
张花春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谢谢你,学姐。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挺感激我堂姐的。”
“感激?”林雪看着张花春,不解地问。
张花春:“是她刺激了我,因为她,我才下定决心要努力往上爬,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虽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林雪摸着下巴,深思后说,“但我仍不赞同将恶意当作成长的催化剂,尤其是那些过分美化苦难的行为,更是荒谬至极。”
“我也这么想,”张花春无奈地摇头,“但我们村的人说我脑子有病。”
“他们脑子才有病呢。”林雪愤慨地反驳。
阳光倾洒,在林雪身上镀上一层金色。
张花春凝视着她那清丽的侧颜,不禁为昨晚诅咒她的念头感到愧疚。
“不谈这些令人不快的话题了,我们来试新衣服吧。”林雪从袋子中取出一件灰色毛呢连衣裙,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张花春点头应允。
“还有这些,这些以及那些。”林雪又陆续从袋子里挑选出几样衣物,她解释说,“这些是搭配好的一套。”
张花春接过衣物,手指微微颤抖。
随后,她步入卫生间,换上毛呢连衣裙,以及那从未尝试过的打底裤和小皮鞋。
换装完毕,张花春有些不自在地推开门,来到镜子前。
林雪即刻抬头,目光落在张花春身上,眼前一亮。
她走上前,仔细打量,随后满意地点点头:“真的很适合你,小春。”
张花春害羞地笑了,脸颊微红,她望向镜中的自己:美丽、大方、自信。
真是难以置信,仅是换了一身衣服,竟能让人的气质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学姐,这么漂亮的衣服,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啦,能为它们找到主人,我很欣慰。”
林雪见张花春如此喜欢,心中欢喜。同时,她也心中暗自嘀咕。
【温泽宇这家伙,连小春的衣服尺码都摸得如此清楚,也太变态了吧。】
张花春对着镜子反复欣赏自己,既惊喜又带着些许忐忑。
林雪看了看时间,说:“其衣服的尺码都是一样的,你可以回去慢慢试。现在,我们该出发了。”
张花春点了点头,林雪陪伴她将衣物送回寝室,随后两人一同出门。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张花春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起初她稍显局促,但想到自己穿着新衣服,那份不自在渐渐消散,她挺起胸膛,步伐也随之变得自信。
不久,她们来到温泽宇的住所。
敲门后,温泽宇出现在门口,他看到张花春时,眼中掠过一抹惊艳。
张花春害羞地低下了头,林雪则在一旁打趣:“怎么,温少爷,被我们小春迷住了?”
温泽宇勾唇一笑,回应道:“何止是迷住,简直是把魂都勾走了。”
听到这话,张花春的脸颊迅速泛红,头埋得更低了。
“哎哟哦~”林雪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花枝乱颤。
三人一同进了门,只见陈鹤霄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摆着一副大富翁游戏。
“你们俩磨叽死了。”陈鹤霄一跃而起,招呼两人过去,“快来,就等你们了。”
张花春与林雪相视一笑,随后两人走向沙发。
林雪紧挨着陈鹤霄坐下,而张花春则坐在了林雪的对面。
此时,温泽宇拿起旁边的相机,调整好角度,对准了四人:“都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录制了。”
随着录制开始,温泽宇走到张花春身边坐下。
四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游戏中,原本平静的大富翁棋盘仿佛变成了激烈的斗兽场。
每当张花春移动到好位置的时候,陈鹤霄总会故意酸溜溜地说:“哎呀,我们家小春运气真好。”
每当这时,林雪就会在旁边起哄:“哈哈,陈鹤霄,你这是嫉妒了吧?”
几轮下来,陈鹤霄输得最惨。
他看着自己面前即将破产的资金,哭丧着脸试图赖账:“这局不算,我们重来。”
张花春看着陈鹤霄耍无赖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花,你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温泽宇贴近她的耳畔,轻声低语。
张花春瞳孔微微颤动,脸颊瞬间泛起一片红晕,蔓延至耳根。
林雪目睹了这一幕,包括好友的骚操作,以及张花春羞涩的反应,她默默叹了口气。
无意撩拨,最为致命。
这厮竟如此迟钝,傻傻拧不清,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
***
游戏结束后,温泽宇预定的餐食准时送达。
他收起相机,几人围坐一堂,开始吃午饭。
餐后,温泽宇轻揉了揉眉宇,有些困倦。
“没睡好吗?”张花春问。
他点了点头,声音略显低沉:“嗯,有点。”随即,他站起身,轻声道:“我去补个觉。”
陈鹤霄则与温泽宇完全相反,他窝在沙发里,活力四溢。
“阿雪,陪我玩游戏吧。”他摇晃着手中的手柄,向林雪发出邀请。
林雪把垃圾放到走廊外,关上门进来,欢快地回应:“好啊。”
她坐到陈鹤霄旁边,拿起手柄,带着一丝挑衅地说:“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张花春坐在一旁,看着林雪无论与谁相处都能笑语盈盈、游刃有余,心中不禁有几分羡慕。
蓦地,肩膀被轻轻敲了两下,她回过神来,转过头去。
温泽宇还没走,他站在她身后,俯身弯腰,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小花,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继续玩昨天的打字游戏。电脑开着的,锁屏密码是……”
温泽宇说了一串数字,听起来像是某个人的生日。
张花春没有追问。
温泽宇回卧室后,她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打字软件。
她回想起昨天刚注册的扣扣账号,便决定登录上去,通过在线时长提升账号等级。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的企鹅图标闪烁起来,一条消息跃然眼前。
【林深见鹿:你昨晚又失眠了?】
张花春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当前登录的是温泽宇的账号。
“林深见鹿?”她疑惑地喃喃自语。
对方的昵称和头像,透露着一种女性的气息。
她是谁?与温泽宇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张花春联想到方才温泽宇告诉她的锁屏密码,握着鼠标的手不禁一顿,心跳在不经意间加速。
她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移动鼠标至信息栏,正准备点开那条消息时——
账号突然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