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不返 第64章 知足

开春迎来三月，平淡的日子没过几天，整个部门开始忙碌起来。累是累点，好歹多干活有肉吃，茶水间的流言让人无暇顾及，权当是压力缓解剂，林逸生天天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那段时间她几乎市场工作到深夜，夜晚她打车回家，看着陌生的城市夜景，时常反问自己这样的生活是自己想要的吗？

当下也只有工作能带给她安全感。可过量的工作也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只有回家路上那一会儿的时间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手上资源多，项目也多，有时回家也得加班。

这个行业的个中辛酸，她总算深刻体会到。

她已经大概能想到自己十年后，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以前小时候电视里那些都市精英的形象让人羡慕，此刻看似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却又多了一丝被逼无奈的意味。

直到三月底叶骢回国，她才真正放松片刻梳理自己的情绪。

两人坐在一家淮扬菜的餐馆里，叶骢特别绅士地为她倒茶，和以前一样。江南水乡，旁边的小河上有划船经过的船夫和游客，店里有扬琴的声音，勉强盖住了导游的滔滔不绝，正逢周末，和老朋友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光久违地让她想起在英国的那段日子。

还是那个经典的问句，他问近来怎样？

林逸生苦笑着说给老板卖命，除了钱多点，没什么好处。

叶骢反问她有钱不好么，总比钱都没有好吧。

林逸生笑着说真有道理。

叶骢是个聪明人，尽管他并不敏感，却仍旧发现了她兴致不高。俩人聊着工作上的事儿，林逸生叹气不少，于是他安慰她。

“工作这么累又不喜欢的话，不如换个环境试试？”

“怎么说？”林逸生听得不是很懂明白，但并不排斥他的建议。

“看你自己喜欢什么，读书，写字，旅行？”叶骢凭感觉认为她的性格会喜欢这种东西，他其实也不太确定。

“喂，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有空培养这么高尚的爱好。”她读书时都不曾做过这个梦，现在又怎么敢。

“那有什么要紧，人总得有点热爱的东西。”

“半年不见，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已经如此之大。”她看似嘲笑，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叶骢不在意她的嘲笑，自顾自地继续说。

“这一年的经历实在刻骨铭心，趁着写毕业论文的闲暇想了很多，觉得生活不过如此。”

“大教授，你这马上就要平步青云，别这么消极呀。”他从前从不在她面前做出这样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

叶骢却是笑着摇头：“生活是自己的，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按自己的想法过有什么不行？”

她给他递水，露出顿悟的表情：“提前祝贺你了，当你的学生可真有福气。”

他回国没几天，但下周就得入职，林逸生瞧着很有老师的样子。

“别恭维我，现在年轻人都太会讲话，我可招架不住。”

两人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工作或者生活，生活上的事儿林逸生不愿意和他讲太多。一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林逸生才风轻云淡地提起工作上被人编排的事儿，毫不在意的样子彷佛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甚至被已经完美解决。

这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憋了这么久还是心里有个疙瘩，所以看见老朋友还是忍不住提起。

谁的职场又顺利呢？叶骢也避重就轻地说着一些课题难开展，资源不够，平台差劲，一切还得自己埋头苦干。看，披着风光外衣的券商新人在堪比半个娱乐圈的人际脉络里觉得艰难，前途无量冉冉上升的学术新星也在高深理论和现实资源间平衡游走，人还是得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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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没什么事儿，她不想再加班，便说饭后一起去看看叶母。

上一次见还是过年前，隔了快俩月，阿姨的起色反而更红润了，许是儿子回来了的缘故。

看见俩人一起回来，叶母眼里很露出一丝震惊。

三人聊着天儿，叶骢劝母亲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叶母拒绝得十分干脆，倒叫人不好继续开口。

“你那学校在市区，太闹，我就住这儿挺好。”

“房子我可以重新装隔音。”

“那我也不去，你天天上班，没空管我，到头来还得我伺候你。”

“那请个保姆？”

叶母笑说：“你这年纪轻轻又不是不能动，再说学校的房子，来来往往都是同事和学生，叫人看见多不好。”

叶骢没话说。

“你要真想我热闹，赶紧结婚，给我生个孙子。”

叶骢被他妈这跳跃的脑回路搞得头疼，于是决定闭嘴。

林逸生本来也想劝，但这话她接不得，场面沉默了几秒。

叶母叹了口气，豁然开朗一般，她拉起林逸生的手：“阿姨的话别放在心上。我只是不想掺和你们年轻人的生活。这半年我一个人过得挺好，都在一个城市了，想来看我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大半年真是幸苦了你，阿姨真的很喜欢你，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管不了那么多，自己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两人听着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叶骢挑眉看着他妈。

“你真当你妈老糊涂了？也就你爸那会儿看着高兴，我才不说你。小林这姑娘人心眼好，帮你这个忙你可别想拖累人家。既然打算回来安心工作，就别再搞些把戏来骗我了。你快三十了，男人成家立业你也该放在心上。”

林逸生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原来叶母早就看穿，即使这一刻说破，也没有让她难堪。

“逸生别怪阿姨现在才说这些，我知道你们心好，所以大家得相互考虑对不？有空多来玩，有事儿也别客气，没有一家人的缘分和骢儿当个朋友也好。”

林逸生赶紧点头，这么好的阿姨谁不喜欢。可见电视上那些恶毒婆婆的戏码也不完全是真的，她是真的感动。

晚上和叶骢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饭，三十岁的年纪，大都已经步入人生新阶段，结婚的开始考虑柴米油盐，一心扑在事业上的虽说初见起色，大多还在摸索挣扎。

此时在场的已经没有学生，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职场经验，聊天的话题来来回回绕不开行业发展。健谈的“成功人士”侃侃而谈未来大趋势，悲观的人感慨命运轮回，局外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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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略微嘈杂的包房里，她听见有人说想辞职创业。不知别人是什么态度，林逸生知道自己是听进去了。

那是个在投行工作的女人，三十出头孑然一身，人前精力充沛干练果断，妥妥的都市女精英，林逸生不知道那是不是以后她的样子。

周遭有人附和，但又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创业不易。如果是刚毕业的学生或许凭着一腔孤胆还愿意一试，这些已经摸清行业规则并且有点资源的人反倒保守起来。

林逸生从众人的谈话中隐隐察觉出不看好的意思。

那位女士后来竟真的出来创业，七八年的时间，又是一段传奇人生。尽管后来林逸生已经不在上海，但断断续续从别人口中看见她宴宾客，看见她高楼起，以及最后逃不掉的楼塌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

那是2015年，全国经济一片向好，手里有点闲钱的人都跃跃欲试，时代洪流裹挟着人们前行，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风口是什么，一边在自己的行业继续深耕，一边期待着有新事物的降临。

那天晚上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就明白了，其实结婚有个孩子也不错，抵御风险的成本随着年龄增加呈指数上涨。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心智，再雄厚的财力也是空话。

说到底，很少有人能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

叶骢不再坚持送她回家，他没问她的新住址，确实也不重要了。

那晚俩人照例在地铁口分别，林逸生下电梯的时候回头看过去，那辆车打着起步灯逐渐汇入车流，毫无留恋之态，她明白，有些机会，终于是错过了。

她继续过着才刚开始忙碌的人生，但是已经开始觉得疲惫。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开始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晚上忙完工作总不能立即入睡，她找来以前喜欢的书或者电影，也是食不知髓，有时候竟是看到天已变得灰白才入睡。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抽空自己去了看了医生。诊断结果为轻度抑郁。她没觉得是个多大的病，医生也是比较随意的态度，建议她不要只顾着工作，休息时间多和朋友玩玩，或者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强迫自己休息下来。

她为这件事想了很久，医生的话像打开了一个豁口，她的下一步行动突然有了借口，真是个听话的好病人。

她决定开一家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