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第64章 破题（4）

继周颖被无情处罚之后，唐韵诗从会议室中出来时也耷拉着脸，杨悦妍心中本就忐忑，已经做好了的心理准备这时又开始有点塌陷。这次何琪下来县里，名义上是来协助黎鸿标开展工作，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黎鸿标职位虽高，为人却老练圆滑，轻易不会为难下属。而何琪则不同，不论是新员工或是老员工，何琪的恶名早就已经如雷贯耳。尤其是今天何琪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宁安小贷，满怒气值的她一上来就把公司里的第一刺头周颖给收拾了，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周颖终归不是老妖婆的对手，大家在心中暗自拍手称快的时候，同时也对自己的处境充满了恐惧。

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同，杨悦妍今天是和李沁一起陪同何琪参加了东宁市社会经济发展局的约谈，这让她切身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而且伴的是一只母老虎。上午和自己同去的李沁已经撞在枪口上第一个被罚，原因无非就是何琪向给大家来个下马威。要不是李沁陪着黎鸿标下楼送了廖为民等领导，躲过了一阵罚站的时间，就李沁那体能储备，能不能坚持到大家全体汇报结束尚不可知，况且后面还面临体重测量这一大关。杨悦妍和李沁关系尚可，她知道李沁自从傍上黎鸿标当上部门主管之后，口舌之欲稍有放纵，虽然身材仍然堪称完美，但在公司的严苛标准下，李沁的体重是肉眼可见地有点超标，这一关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过得去。杨悦妍其实根本都不用担心别人，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达标，因此她抢在最后几个人之前赶紧申请汇报，这时她根本无心顾及长期站立带来的麻木和晕眩，因为她的心中早就变成了一团乱麻。

但是杨悦妍心中清楚，这次的事情其实和她并无多大关系，她一个财务主管，又能决定的了公司发展的哪些事情？不光唐韵诗心中有个秘密，杨悦妍经手财务这么长时间，自然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不过她并不打算一上来就和盘托出。

每一个刚进来会议室的人都一样，进门后才发现这里并没有让自己坐下的地方，杨悦妍对此倒并不意外，她决定进来后先向何琪卖惨，看看何琪对两位学生的态度究竟如何。随着她口中轻声叫着“何总”，眼眶跟着就红了起来。

只不过何琪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在淡淡地看着她能表演出什么花样来。

杨悦妍却没有直接说起工作的事，而是说道，“何总，您知道的，可以说在公司里，两位学生几乎要数我接触的最多，她们出事的事情还是李沁和我说的，冯总知道我和她们相对熟悉一些，第一时间就派我去了现场，后来的几次质询和慰问我也一直都在，说实话，我当时看到两个学生的样子，我真的人都吓傻了，她们的悲剧令我觉得无比痛心和惋惜，为此我这几天一直在不断地反省自己，反省自己工作曾经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两位女生本来都是活泼开朗的学生，结果最后确弄得这么个结局。”

说到这里，杨悦妍流下了几滴泪，继续说道，“本来我在第一次提交报告的时候，是把她们所有的财务明细都提供了的，您也看了，每一笔记录我这里都很清晰，没有出一点岔子，最后咱们在往外上报的时候，是冯总亲自删去了咱们和给她们作为咱们员工的那部分工资明细，仅保留了她们作为客户的还款明细。其实我一直觉得，关爱每一名员工是我们公司应该始终秉承的宗旨，这次给她们准备的赔偿金额我非常认同，甚至觉得还有些不够……”

何琪是个聪明人，她一下就听出来杨悦妍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同情学生的形象，再以此来博得自己的同情，听到后来又觉得杨悦妍话里的味儿并不对，便打断了她的话，沉声说道，“删掉作为员工的部分，是我们商议讨论的一致结果，因为这不但和两位学生的自杀行为无关，反而可能让公司陷入到一个被动的处境。”何琪心中清楚，两位学生作为公司的员工本身并不算名正言顺，仍有一些无法言说的理由，她为了不打击杨悦妍说话的积极性，何琪又补充道，“不过我这个考虑只是从大局出发，并不代表我认可这种行为。”

这番话让杨悦妍有点摸不着头脑，合着正反话全让你给说了，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当年那件事给何琪汇报，因为她还不清楚何琪立场到底如何，是不是和那几个人穿一条裤子，如果自己冒失地把事情说出来，自己的下场肯定会比周颖更惨。

看着杨悦妍闪烁不定的眼神，何琪知道她肯定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在说之前想跟自己玩点心眼，何琪并不在乎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今天下午的汇报，只是她释放出去的一种信号，如果有人能让自己满意那确实是个不错的收获，就是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况且今天已经收获了唐韵诗的投诚。何琪并不喜欢这个对自己动小聪明的女人，于是冷冷地说道，“如果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些，那你出去陪李沁吧，反正咱们今天已经一起呆了挺长时间，我再陪你们到最后。”

“不，不，何总，我还没说完。”杨悦妍连连说道，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何琪的冷漠吓到了，但尽管如此，在慌乱中她仍然保持了得体的站姿和表情，这对于何琪这个有点变态的老妖婆，倒算得上是一个加分项。

何琪看着这个女孩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自己的风度和优雅，居然也有了一点心软，便决定给她一个机会，点点头示意杨悦妍继续说下去。

“何总，我其实刚才在外面一直都没想好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说给您知道，因为这件事一旦被他们知道我说出去了，我在这个公司就没法混了。”

从杨悦妍说话的样子，何琪能看得出杨悦妍是真的有点窘迫和害怕。何琪不知道杨悦妍是否准备把唐韵诗刚才透漏的线索补充完善，心中忽然也产生了一丝期待，于是便给这个可怜的女孩吃了颗定心丸，说道，“在这间屋子里说过的话，从今天到以后，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看起来说出这件事对于杨悦妍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连出去陪李沁这种事都没有让她失态，虽然她早就做好了今天可能会把这个秘密交出去的打算，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怯懦地说不出口。

只见杨悦妍的嘴微微颤抖，双手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但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站姿训练让她耗尽了力气，杨悦妍刚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到“噗通”一声，杨悦妍双膝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

这一声摔得挺响，不光把何琪吓了一跳，就连门外的孙震都跳起来跑到会议室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句，“何总你还好吧？”

“没什么事，你别担心。”听到会议室里传来了何琪那熟悉的平静、冰冷又嘶哑的声音，孙震这才放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眼见变故陡生，何琪也有点慌张，连忙站起来走到会议桌对面，扶起杨悦妍一看，她已经满脸是泪，哭成了个泪人。

何琪只好蹲在杨悦妍身旁，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胸口安慰着她。

杨悦妍看着何琪冰冷严厉的目光中，似乎又流露出了一丝慈爱，心理防线一下就被冲破，趴在何琪的胸口哭了起来。杨悦妍哭了一会儿，这才把气喘匀，她在公司里并没有太大的靠山，完全是依靠自己扎实的财务知识技能才得以立足，一想到待会儿的话一旦说出口，将再没有收回的余地，她对自己的未来不禁有了一丝担忧。杨悦妍这会儿靠在何琪的胸口，感受到了入职以来少有的安全感，对何琪的认知也不再是那个威严又变态的形象，虽然何琪的胸口并不算温暖，而且要比自己的硬挺许多……

杨悦妍甩甩头，赶走了脑子里这个奇怪的想法，小声向何琪说道，“何总，琪姐，当年两位妹妹答应在咱们这工作，手续上其实并不完备……”

何琪听完一愣，她感觉事情似乎并不太妙，这件事她很清楚，她也知道杨悦妍知道自己很清楚，所以杨悦妍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件事，重要的是后面的内容。下午这连续两个人透漏出的消息让她有了一种危机感，就是这个公司在冯全安的管理下，似乎已经开始逐渐要摆脱自己的掌握了。

杨悦妍既然已经开始把秘密交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我知道您一向反对这样，但是当时是周颖，周总，她力主推动了这件事，说她们俩如果既不答应合作，又没法还钱，那这笔帐就将会变成一笔坏账，追讨起来难度很大，如果追不回来，咱们就要承担损失。”

何琪心想，手续不完备为什么扯到了这一点，这个公司里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虽说如此，杨悦妍说的这件事也并不算奇怪，只不过上不得台面。何琪蹲在这里听得有点累了，干脆把高跟鞋往外一蹬，自己干脆坐在了杨悦妍的身边，搂着她继续听她说话。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当年她们两个之所以能一次性地把钱还清，还都是现金，那是因为……”

当杨悦妍贴在自己耳朵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何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消息非但没有印证唐韵诗的线索，反倒是引发了一个更大的炸弹，何琪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她恶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

虽然会议室里被公司保洁打扫得锃光瓦亮，但是今天人来人往，仍然还有不少灰尘落在地上，何琪此刻并没有心情顾及这些，一双黑丝美脚直接踩在地上来回踱步，前前后后盘算着唐韵诗和杨悦妍跟自己汇报的这两件事。虽然在这中间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搞明白，有些过程仍然令人困惑，但是事情发展的大致逻辑和脉络，在自己心中已经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推论，只是还差一个重要的事实没有确定。

何琪走回杨悦妍身前，一把就将她扶了起来。杨悦妍感觉到一股大力把自己扶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琪，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身体中蕴含着多大的能量，虽然何琪是光着脚站在地上，自己依然比何琪矮了一些，她起抬头眼含泪花地看着何琪说道，“何总，这件事在我的心中憋了很久，今天终于可以向你讲出来，这件事情我觉得咱们做得不对，可是我一直都用‘这不是我干的，不关我的事’为自己开脱，但这始终没有办法保持我内心的宁静，我常常夜不能寐，现在说出来之后好多了，这件事从今天起终于不再是只有四个人知道。何总，虽然两个妹妹的死这次未必就是因为我们，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您真的要好好管一管了，照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真的因此酿成悲剧。”

何琪知道杨悦妍的意思，这件事知道的范围很小，杨悦妍在其中也只是经办了一手，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杨悦妍开始时如此的小心谨慎，因为这件事藏在她的心里对她而言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她擦了擦杨悦妍眼中的泪水，说道，“你放心，为了公司的长远健康发展，我不会任由她们胡来，你能讲出来这就很好，不用担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今天我们说的话，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何琪主意已定，又恢复优雅的身姿走回自己的鞋子旁边，轻轻地把鞋挑起踩在脚下，靠在会议桌上，目送杨悦妍那个柔弱但挺拔的背影从会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