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 第3章 第 3 章

如意楼，宾客盈门。

正中央戏台上，一身霓裳羽衣穿着的歌女，用悦耳的嗓音唱着忧思曲，座上宾客皆听得摇头晃脑，好不陶醉。

方映渔坐在角落的席位上，面前摆放了笔墨纸砚，零零星星写了几个字，又似乎不满意，将纸揉成一团，扔在了脚边。

那里，已经堆了好些个纸团了。

抓耳挠腮之际，如月嚷嚷着走了过来。

“姐姐，打听到了，我知道那位贵客是谁了。”

忧思曲一段接着一段，琵琶也是一声接着一声，偶尔停顿片刻，如意楼中一片寂静。

如月这一声大嗓门，便在停顿时，顿时惊扰了周围不少人。

方映渔捂住如月的嘴，提醒道：“不想被丢出去，就小声些。”

琵琶声又起，盖住了嘈杂的低声。

因为靠得近，如月能清晰听见方映渔的话语声，并且在方映渔放开她后，她凑过去，小声说道：“那位贵客是刚被封号的旭舜王，这次来将军府，是为了选妃。”

方映渔一脸茫然：“什么旭舜王？选什么妃？”

如月叹道：“姐姐，你前些时日溺水后身体欠佳，不知道皇城中发生的大事。”

如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继续说道：“我们的老皇帝，这些年来一直无子嗣，前些日子，他不知从哪儿接回来一个腿脚不好，还总咳嗽的病秧子，封了王爷，还在皇城内给他选妃。我听说，这王爷以后可能会……继承皇位，而王妃就会是皇后了。”

“……听说，你都听谁瞎说？”

“真的，姐姐，我没骗你，你想啊，不然吕氏为何这般重视那个病秧子王爷？不是为了让夏彤和妙彤能入后宫，还能是什么？”

吕莹华是将军夫人，夏彤和妙彤二人作为将军之女，算是皇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即便是不去当这后宫傧妃，也可在皇城中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公子成亲。

奈何吕莹华如狼似虎般盯上了王爷这门最好的亲事，不想松口。

如月道：“吕氏赶你出府，就提防着王爷看上你，坏她好事。”

方映渔无语道：“这王爷去了那么多户人家选妃，想必极为挑剔，怎可能会看上我，况且，我还有婚约在身。你和嫂子一样，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我可不是胡乱揣测，依吕氏的性子，估计就是这么想的。”如月道，“想当年老夫人可是皇城中第一号大美人，你的面貌随了你娘，自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而且，当初吕氏能与将军成亲，还不是觉得将军长得英俊，可惜生下两个姑娘，全随了她的长相，不好看。”

方映渔的大哥方望旌与吕莹华的故事，方映渔听如月讲过。

这吕莹华原本是北边游牧一族，在当地还算富裕，方望旌是在一次与敌国大战后，受重伤落难遇到她，那时方望旌昏迷不醒，是吕氏一家照顾他养好伤，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方望旌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在伤好后，询问他们，想要什么。

那时，方望旌并未透露自己身份，因受过重创，被吕家捡到时一身破破烂烂，就像是个乞丐。

因此，吕家对他的报恩之举并未放在心上。

但吕莹华却不一样。

如月说，她曾听到吕莹华与夏彤和妙彤聊起当时的情形。

吕莹华一开始并未看上方望旌，甚至觉得他身上脏污，不愿靠近，后来方望旌洗净身子，露出俊朗面容，她才变得殷勤起来，给方望旌端水送饭，还贴心喂药。

便是在这期间，吕莹华看出了方望旌不矜不伐，温柔敦厚，与一般乞丐不可相提并论，不过，这还不足以让她动心。

后来，方望旌伤好之后，吕莹华知道他要走，心中隐隐有不舍，又恰好当时，有媒人上门提亲，对方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大汉，皮肤黢黑，若是换做以前，吕莹华没觉得哪里不好，可跟方望旌一对比，她便开始嫌弃了。

于是，她打定主意，要方望旌娶她。

可吕家认为方望旌只是乞丐，根本配不上吕莹华，吕莹华却觉得方望旌身上那股气势，绝非乞丐，屡屡逼问下，方望旌才坦白，他是护国将士。

吕家得知其身份，才终于松了口，让吕莹华嫁给了方望旌。

如月讲述这段过往时，还愤愤不平，认为吕家这是挟恩图报，将军其实并不喜欢吕氏，但将军他一言九鼎，说了要报恩，吕氏以亲事相逼，他也只能同意。

可惜不管其中有多勉强不如人意，这些陈年旧事，都已成定局。

方望旌与吕莹华成亲后，将吕莹华接到皇城，后来又有了两个女儿，只是因他常年不在家，两个女儿被吕莹华教得性子刁钻古怪，让人头疼不已。

如月顿了顿，又道：“这位王爷的确有个怪癖，选妃本是各个名门望族，递交画像便可，可他却非要一家一家去拜访，见了小姐们还不够，还要一一验证其家中全部姑娘，他们都说，这王爷可能借着选妃的名义，做其他……不可告人之事。”

“一个王爷，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如月不过是随口一说，还未细想，思量了半晌，憋出来一个答案：“莫……莫不是替老皇帝揪出叛贼？”

方映渔倒是听如月讲过宫中的两派，老皇帝和后党各分东西，势力不相上下，当然，中立之人也有，她大哥和未来的丈夫就不属于任何一派，兴许是常年带兵在外，无法参与朝中纷争，不过，他们也绝非完全不知朝中之事，皇帝和后党也曾有意拉拢，他们只道国在家在，国破家亡。

不为任何一党，只为国。

可若要说将军府中出叛贼，还要新任的王爷来试探，简直是无稽之谈。

方映渔问道：“你可知这位王爷的来历？”

如月道：“他似乎是秘密入宫，老皇帝防着后党一派，压着消息不说，后来赐他封号时，才昭告天下。老皇帝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弟，但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老皇帝曾经留下的风流债，是老皇帝的儿子。毕竟那位王爷，比老皇帝小不少。”

“若真是如此，难怪老皇帝这般小心翼翼，不过，流言蜚语，也不可全信。”方映渔望了一眼戏台，恰好歌女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姐姐，我们已经出来一个时辰了，要不回去吧？”

“不急。”方映渔磨起了墨，漫不经心说道，“既然那位王爷要见过府里上下所有人，估计还有一会儿，再等等吧。”

如月接过方映渔手上的朱墨，一边磨一边道：“吕氏让我们出来，又没说几时回去，我们现在出来一个时辰了，已经很给她面子了。要是回去，碰到还没离开的王爷……”

她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我反正乐意见到吕氏如意算盘落空的样子。”

方映渔用笔尖沾了墨，在宣纸上落下一个‘随’字，说道：“嫂子想让夏彤和妙彤嫁进王府，就随她去，成约不成，还说不准。就算成了，嫁过去，也不一定是好事。”

“啊？”如月不解道，“做王妃，兴许还是以后的皇后，还不好？”

方映渔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说，那位王爷是个病秧子，不仅瘸腿，还咳嗽不停，这样的男子，就算有身份傍身，也并非良婿。”

“……”如月想了想，“也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追寻荣华富贵，想要安稳平淡一生的人，亦然不少。

只是两人最后还是估错了时辰，以为王爷已经离开了，结果回府时，与正出府的王爷一行人碰了个正着。

方映渔没见过王爷，但还是在一群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位王爷穿着墨色的锦衣华裳，身量颇高，背脊挺直，侧对着这边的脸，被长发遮住了一半，看不太清面貌，唯有咳嗽时，伸出来捂住嘴的手，瘦骨嶙峋。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此人颇有气势。

如月最先反应过来，拽住方映渔，问道：“姐姐，他们是王府的人吧，怎么办？”

方映渔道：“你不是说想看到嫂子如意算盘落空吗，怎么，现在怂了？”

“我……”如月缩在方映渔的身后，躲着说道，“病秧子带了好多人，好吓人，我们还要过去吗？”

将军府坐落在皇城东边一隅，周围邻里不少，此刻青天白日，人来人往，停留在府外的方映渔和如月，就显得尤为扎眼。

下着台阶的王爷，就在这时，漫不经心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很黑，犹如海中深渊，似乎藏着无数危险和事故。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阴沉之气，让人不太舒服。

方映渔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很压抑，有些喘不过气。

平静了许久，她才道：“都已经被发现了，过去吧。”

她走得很慢，以这个速度走过去，王爷那行人便能上马车，与她错身而过。

但王爷没动，他身后的那群人，自然也就没有动作。

直到方映渔走近，想要从他身旁经过时，他突然开口问道：“两位姑娘是将军府中之人？”

他的嗓音低哑，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

方映渔上了一步台阶，刚好与他视线平齐，她作了个揖，恭恭敬敬回道：“不算……”

“二小姐？”

话音被宅门口送行的丽娘打断，意识到说错话，丽娘猛地住了嘴。

可惜，王爷一下懂了。

他那双墨黑的眼睛，沉沉扫过方映渔，嗤笑道：“你们将军府还真是有意思，府里一个二小姐，府外一个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