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良缘 第97章 第 97 章

那日郡帝在蓟州侯府解决了曹家夫人，便动身回宫了，宋仁和和杨季珇在蓟州侯府门外望着郡帝的轿辇渐行渐远。

“祖父，听婉婉说，您已经五年没回荇州祭祖了。既然今年咱们不用在外行军，何不带着婉婉回荇州小住些时日呢？”

杨季珇回身望了一眼面前恭顺的孙子，对于他想将婉婉带离这是非之地的心思了如指掌，刚才圣上那一番言语，便是有意让婉婉嫁进皇家，现在不走，保不齐哪一日一道圣旨落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今夜你就带婉婉动身，我随后就到。”

杨思婉这几日在路上颠簸的没什么食欲，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宛如一朵被寒霜压垮的牡丹，虽然艳丽，却没了生气。

宋仁和吩咐手下让队伍在旅店休整，众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日夜不停的行进了这么久，能宿在温暖的旅店自然是一件幸事。于是众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手边的行李，誓要今日在旅店中睡个好觉。

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杨思婉被青英她们半扶半抱从马车中出来，众人见小姐如此虚弱，便想找个仆从将小姐背进旅店。不等青英等人唤小厮前来，宋仁和便上前一把将杨思婉抱进怀中，大步流星的进了旅店。

青英等人不敢耽搁，赶忙跳下马车，追上已经快进门的世子和小姐，跑到前面给世子指路，让世子顺利将小姐放到了床榻上。

“去叫店家准备几个火盆，再叫人寻个郎中过来，快！”宋仁和将杨思婉的被角掩好，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在了杨思婉身上。

郎中看过后，说杨思婉是水土不服，加上天气寒冷受了风寒，最好在此地将养几日。

宋仁和将杨思婉揽在怀中，喂下了一碗汤药，杨思婉嫌弃这药太苦，迷蒙间皱紧了眉头。宋仁和自袖口间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小块儿花生糖，哄着杨思婉张开嘴，喂了进去，甜味在舌尖化开，杨思婉的眉头才舒缓下来。

青英挂念世子在外风餐露宿许久，今日又骑着快马在山间小路冻了一天，便想着请世子回房休息，由她们做婢女的守着小姐。可是世子根本不为所动，整个身子靠在墙面，双手环抱在身前，将小姐紧紧搂在怀中，不肯撒手。

青英自觉小姐已经到了将要议亲的年纪，世子虽然名义上是小姐的义兄，可是二人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世子这般举动本就不妥，她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是得处处为了小姐考虑。

于是青英便再次壮着胆子劝道：“世子，夜深了，您今日在外受霜冻之苦许久，还是早点儿回房休息吧。”

宋仁和原本半眯的双眼冷漠的睁开，乜了青英一眼，沉声道：“我在隔壁给你们单独加了一间房，你们几个下去休息吧。”

青英还想争辩，但是被身后几个女婢一起拉了出去。

房间终于清净了下来，宋仁和将杨思婉身上的被子往上拢了拢，抬头亲吻了一下杨思婉白净的额头：“婉婉，你要快点儿长大。届时我定会用十里红妆，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杨思婉这一夜做了很多的梦，前世的记忆翻江倒海、铺面而来。前世零星的记忆一遍遍在她脑中重演，她只觉疲惫不堪。

或许是太过疲倦，原本快如闪电闪过的片段慢慢沉寂了下来，渐渐汇聚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她身着孝服跪在佛前，手边是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经文，屋内数不清的白烛让凄冷的宫殿亮如白昼，她的眼中一片冷漠与虚无，滴滴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在孝服之中不见影踪。

宋仁和的步履沉重，喘气声异常浓重，他许久才走到杨思婉身边，重重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之上，一连嗑了三个头，最后一次跪拜时许久没有起身，但是他较以往单薄了许多的背脊轻轻耸动，许久才镇静下来。

杨思婉仍旧机械似的将手中的经文往火盆中填，那火光让她的身子觉得灼热不堪，可是她的心却冷的像块寒冰，对身边身着孝服跪地不起的宋仁和熟视无睹。

宋仁和许久才用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缓缓转身望向满面泪水的杨思婉：“婉婉，你这两日水米未进，我扶你起身休息片刻吧。”

杨思婉似乎聋了一般，对宋仁和的劝慰充耳不闻，宋仁和实在不能再放任她这般自虐下去，便伸手抓住了杨思婉往火盆中填经文的手。杨思婉举着一张经文，那写满经文的洒金镇纸被火苗点燃，逐渐烧到了她的指尖，她这才被惊醒一般松了手，视线逐渐聚焦，视线一点点移到了那个阻碍她烧纸那人的脸上，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涓涓滑落。

“你这几日可睡得安稳？”她的声音哽咽而沙哑，“为什么要来劝我？让我去死，不好吗？我的祖父和义兄，以及那数万杨家军将士马革裹尸、暴尸荒野。现如今没了他们作为阻碍，你难道不该高兴吗？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随他太祖父而去，再也没人会威胁你的统治。如你设想那般，黎朝的千秋基业再也不会有外戚专权的可能，千方百计才得偿所愿，你又何苦来惺惺作态。”

宋仁和越听越恼，心中有万语千言，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但是他再也不愿让婉婉这般误会下去，他急切的解释道：“婉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急火攻心，他的胸腔阵阵火辣，一时间竟咳嗽不止。

杨思婉眼看着这么曾经睡在她枕边的男人，只觉得陌生无比。她伸手抚上了宋仁和剧烈咳嗽却无半分变化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你现在怎么跟个女子一般，开始涂起胭脂水粉了。难道你无颜面对那些因你而死的亡灵，害怕他们记住你的面容，深夜来找你索命不成？可是晚了，你这般罪孽深重，早晚是要下地狱的！”

宋仁和听了这话，忍耐着胸腔的痛楚，不再多言半字。

“你我这般罪孽深重的人，是合该下地狱的，不然那些枉死的生灵，如何得以安息？可是你千万别与我葬在一处，我怕你脏了我的黄泉路。”

杨思婉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寻死，她小产后在佛堂整整跪了两日，最后她当着宋仁和的面，用燃烧经文的火盆点燃了佛堂内飘逸的纱幔，无数烛台被她推倒在地，顿时佛堂内火光冲天。

眼看熊熊大火铺面而来，热浪让人发出阵阵咳嗽，屋外的婢女太监们高喊“走水了”，开始从周边的水井中打水灭火，一桶桶水浸润着冲天的火苗，却不见火势减弱半分。不多久，屋外渐渐传来宋仁和后宫妃嫔们撕心裂肺的哭喊。

杨思婉站在宋仁和面前，仔细审视着他平静的面容。以她多年对他的了解，她恍惚间有那么一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癫狂，似乎他真的下定了决心，与她死在一处。那一刻，她的心中不止是喜是悲，她竟有一瞬后悔，不想让他葬身火海。

可是她心中无边的恨意淹没了这一丝残存的爱意，他们不配活在世间，他比她更应该以死谢罪。

杨思婉又累又饿，渐渐脱力，屋内的滚滚浓烟让她渐渐意识模糊，恍惚间她看见宋仁和疯了似的扑向她，一根粗壮滚烫的短梁将他们二人压倒地上，宋仁和的后背逐渐发出阵阵焦糊味道。

杨思婉心知这一次他们必死无疑，挑衅似的朝着宋仁和笑了笑，随后便轻轻闭上了双眼。

杨思婉自睡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宋仁和轻拍着她的背脊，询问道：“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杨思婉紧紧抓着宋仁和的手，半晌才回过神来：“梦到一个烂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杨思婉故意不愿回想起的后续还是浮现在脑海之中，宫中守卫甚是厉害，将他们二人从火海中救了出来，宋仁和因为严重的烧伤命悬一线，伤口反复溃烂，半月才脱离险境。后来生生辍朝两个月，才能从床榻之上爬起来。

宋仁和心知婉婉是梦到了上一世的种种，才会半夜惊醒，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他就这样安静的轻拍着杨思婉的背脊，直到杨思婉清醒发现自己此刻窝在了义兄怀中，两人如此不合时宜的搂抱在一起。杨思婉吓得顿时与义兄分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义兄今夜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仁和没有多言，安静的起身，叮嘱杨思婉好好休息后，便关上了房门。

见义兄如此坦荡，杨思婉不停责怪自己竟然睡糊涂了，玷/污了义兄这般圣洁之人。实在是罪过，罪过。

不过转念一想，难怪自己会想起前世与宋仁和的种种，想必是义兄的怀中温暖，那触感与温度与当年她宿在宋仁和身边别无二致，才会让她忆起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