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迷津蝴蝶 > 第9章 〇九

迷津蝴蝶 第9章 〇九

作者:明开夜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8 20:48:15 来源:文学城

# 〇九

梁稚换好衣服下楼,跟候在宴会厅门口的楼问津汇合。他也换了身黑色西装,西装外套没穿,单着白色衬衫,显得更利落些。

楼问津看一眼梁稚,伸手,梁稚默然将手递过。

进入厅内,宝星将斟好的两杯香槟酒递到两人手中。

梁稚展眼一望,今日宾客,除了梁家宗亲并沈家几个亲戚,其余皆是政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里面很大部分是父亲昔日人脉。

当日她登门求救,这些人要么闭门婉拒,要么敷衍应付,而今却又换了一副热情的嘴脸,成了她与楼问津婚宴上的座上宾。商人食利,最擅见风使舵。

一转头,却见大伯一家正走了过来。

以大伯梁廷松为首,祖孙三代一家七口,到得齐齐整整。

梁廷松举杯笑说:“阿九,大伯祝你跟问津白头偕老。”

梁稚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我爸还在警署里关着?”

梁廷松极有一种在此次事变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得志感,从前他虽是老大,但在梁家企业中并无话事权,被排行老三的梁廷昭压了这么些年,一朝翻身,春风得意。

梁廷松笑一笑,并不发作,却向着楼问津笑说:“阿九从小被娇惯,脾气也大,姑爷你多担待……”

梁稚扬手将手里香槟浇过去。

酒液从头顶流下,沿着梁廷松胖宽的脸,直流到雪白衣襟上。大伯母登时低声惊叫,慌忙从桌上拿纸面巾往梁廷松脸上擦去。

小小骚乱自然引得周围人好奇探看,楼问津转头看向一旁收不住看热闹表情的宝星:“还不赶紧带大伯去更衣室换衣服。”

宝星忙将神情一肃,做个请的姿势:“梁先生您这边请。”

梁稚一个身败名裂的人,反正光脚不怕穿鞋,而今日出席的宾客,各个比她更要体面。有梁廷松的下场在前,大伯一家其他人自然再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场面话也懒得再说,瞪她一眼,低声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唯独剩下二堂兄梁恩仲。

梁恩仲举一举酒杯,笑说:“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九妹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梁稚丝毫不留情面:“你是不是也要我浇你一杯酒清醒清醒?”

“我是跟你一头的,你却对我这样大的敌意。”

“你跟谁一头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今后妹夫要是给你委屈受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必然是要为你撑腰。”

梁稚冷笑一声,“二哥你在外头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二嫂委不委屈?不管好自己的事,还管起我来了。”

梁恩仲被梁稚这样直白地点出作风问题,却丝毫不觉有什么,在他看来,男人嘛,只要生意有成,疼妻顾家,还有什么可指摘的,“那不过是生意场上逢场作戏,哪里能当真。不信,你问妹夫。”

楼问津神色极其冷淡,并不附和梁恩仲的话。

梁稚则嗤了一声,目光从楼问津脸上掠过,不屑地说道:“一丘之貉。”

今日,沈家也来了几位亲友,以沈惟慈和他堂姐沈惟茵为代表。梁稚泼酒的时候,沈惟慈便注意到了,眼见梁恩仲似乎也要生事,立即走了过来。

梁恩仲自然也看见了,无意再与旁人起口舌之争,因此便笑一笑退开了。

沈惟慈一直盯着梁恩仲走远,方低声问梁稚:“他没找你麻烦吧?”

“放心,他们还不至于能从我身上占到便宜。”

楼问津冷眼看着一脸关切的沈惟慈,淡声道:“沈兄既然过来了,喝杯酒吧。”他扬扬手,一旁侍应生立即倒上一杯香槟递与沈惟慈。

“这是自然。”沈惟慈接过酒杯,正色瞧着楼问津,“那就请楼总不负不欺,善待阿九。”

这样仿佛梁稚自家人的请托,让楼问津神色平添几分冷意,“我对阿九如何,自有上帝见证。”言下之意,轮不到外人置喙。

“但愿楼总谨记今日宣誓。”说着举起酒杯,与楼问津轻碰。沈惟慈一贯温文,这一番话,少见有火药味。

说话间,沈惟慈的堂姐沈惟茵也走了过来。

和梁家的人丁兴旺不同,沈惟慈的父辈拢共就兄弟两人,而他这一辈也只他、他兄长沈惟彰和堂姐沈惟茵三人。其余都是同宗的远亲,来往不甚密切。

沈惟茵的丈夫是某华人党派的高级议员,更在市政府里身居要职。沈惟茵生活在吉隆坡,鲜少回庇城,梁稚听闻她与丈夫婚后生活颇为不睦,那人对外的政治形象光鲜亮丽,私底下却刻薄寡恩,生活腐化。

沈惟茵极其痛苦,屡次想要离婚,可丈夫不同意,家人也不支持。唯一支持的人只有沈惟慈,可他只是一介医生,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阿九,好久不见。”沈惟茵走到梁稚面前来,以含笑的目光细细打量她。

梁稚很是惊喜,“茵姐姐,我没想到你有空过来。”

“我们阿九的婚礼,我自然是不能缺席的。”沈惟茵笑着,抬手摸一摸她礼服裙的袖口,“这裙子真漂亮。”

沈惟茵是个鼎鼎大名的美人,她云英未嫁之时,庇城的小报记者成日围着她打转,连沈小姐何日换了什么新手袋,都要刊登在报,引人效仿。

她是生得极为古典的那一种长相,蹙眉时显得愁绪万千,很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这样明珠似的美人,却到婚姻生活里蹉跎得眼睛里没了光彩,怎么不叫人扼腕叹息。

梁稚同沈惟茵细细寒暄了许久,直到其他宾客欲来敬酒,沈惟茵才不大好意思地说,先不占用二位新人的时间,等后几日得空了,她单独约梁稚出去喝咖啡。

沈惟慈和沈惟茵远离了两位新人,到一旁去拿食物。

沈惟茵倒了两杯果汁,走到沈惟慈身边去,沈惟慈正往盘子里夹她最爱吃的帕尔马火腿。

“维恩,楼问津这个人,和我记忆中的好像不大一样了。”沈惟茵说道。

沈惟慈英文名是“维恩”,同辈间多以其英文名相称。

沈惟慈说:“你常在吉隆坡,见他次数不多,怎么还记得他以前是什么样?”

“记得的。阿九不是念叨过吗,说他生得很英俊。他以前我倒觉得还好,可能太年轻了,很显稚气。现在却有点锋芒毕露的味道了。”

“哦,意思你现在也觉得他长得好看?”沈惟慈因知道沈惟茵在吉隆坡过得苦闷,回家才难得露出笑脸,故有意同她玩笑,想让她多说说话。

沈惟茵抿嘴笑了笑,“客观而言确实生得好看,但英俊过了头就叫人敬谢不敏了。女孩子遇上他这样的人,容易吃亏。而且你知道,我一直不爱这一类长相。”

“我不知道。阿姐你没同我说过,你喜欢哪一类?”沈惟慈忽地低下头来,那声音低低的,和平日里那样温开水一样的嗓音很不一样。

沈惟茵心头一惊,转个身望向角落一侧的桌子,很不自然地说:“我先过去占座。”

沈惟慈和沈惟茵离开以后,梁稚随着楼问津敬了一圈酒,听了些“百年好合”一类的套话。

梁稚上回吃东西还是清晨那一碗红汤米圆,此刻再不进食恐怕要犯低血糖。她同楼问津说了一声,预备吃一点食物垫一垫肚子。楼问津也就放了酒杯,与她一起。

兰姨不让梁稚自己动手端盘子,怕她一个不慎弄脏礼服,“你就好好坐着,我去替你拿吃的。”

“兰姨你不知道我要吃什么……”

兰姨一边朝食品台走去,一边说道:“你的口味我还不了解。”

桌上有柠檬水,梁稚端起来喝了一口。

楼问津坐在对面,将衬衫纽扣稍松了松,好似也有些疲累的模样。

梁稚看他一眼,就将目光别过去,看向窗外。

没一会儿,忽听一道细而柔的声音喊道:“楼先生。”

梁稚闻声转过头去,正是宝星的妹妹,那英文名是莉莲的女学生。

莉莲未成年,手里端着一杯西柚汁,看了看楼问津,又看向梁稚,脸上笑容有种故作的镇定,“梁小姐、楼先生,我敬你们一杯。”

梁稚端起桌上还余三分之一的香槟酒,“你是宝星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莉莲有些诧异,像是疑问梁稚怎么知道她是宝星的妹妹,“是的……我,我叫丁宝菱,一直在学校住校,两周才放一次假,所以没有机会见梁小姐——但是我听大哥提起过梁小姐。”

“是吗?宝星跟你说我什么了?”梁稚笑问。

“他……”宝菱一下卡壳。

“那一定是没说我好话了。”

“不,不是……”宝菱急忙解释,“他说梁小姐很漂亮,像一位香港明星。”

“哪一位?”

“像……”宝菱不敢说真话。因为宝星说梁小姐生起气来有几分肖似李丽珍,可李丽珍有艳-星的名号,她怕说出来会冒犯。

梁稚却仿佛了然:“李丽珍是吧?”

宝菱呆了一下,“……嗯。”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

宝菱松口气,哪知道梁稚又笑问:“那你觉得像吗?”

“我……我只看过她的画报,人动起来和画报的样子差别很大,说不准的。”

梁稚笑了笑。宝菱生得白净又有书卷气,和沈惟慈一个类型,被她一逗,就什么真话就讲了出来,实则殊为真诚可爱。

“你不是要敬酒吗?”梁稚笑问。

“对……”宝菱急忙再举杯,“梁小姐,我祝你和楼先生永浴爱河。”

少女的祝福很有几分真切的意思。

梁稚将酒杯举起,与她碰了碰,“谢谢。”

宝菱任务完成,又松一口气。

她不再打扰,与两人告辞,转过身去,却差点撞上正走过来的人。

一行三人,打头的是个身形精瘦而神采熠熠的男人,不同于今日宾客的西装革履,穿的是一身苎麻质地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顶白色巴拿马草帽。

宝菱呆了一下,因为这人她在报纸上见过,“南洋小赌王”宋亓良。

梁稚也没料到宋亓良会出现,立即起身,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宋先生。”

宋亓良身后跟的是他夫人与小舅子周宣,宋太太穿一件黑色暗花的缎面旗袍,不见其他首饰,独独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那蛋面大得出奇,颜色也绿,这样的成色,进拍卖行少说八位数起步。

周宣今日倒穿得随意,不过恤衫搭配百慕大短裤,领口钩一架墨镜,一副度假打扮。

今日婚礼楼问津请了黄警长,但并未请周宣。

周宣笑说:“长姐和姐夫来庇城休假,本想在此处下榻,听说酒店被人包了办婚礼,新娘还是熟人,一定要过来到道声喜,希望楼总和梁小姐不要怪我们不请自来。”

宋亓良笑着向着楼问津伸出手,“上回见楼总还在老梁手底下做事,今天就成了老梁的女婿,当真是后生可畏。”

楼问津伸手与他握了握,语气不失客气,但毫不热切,“宋先生过奖。”他是有意将阴阳怪气当做褒奖来听。

论心理素质,梁稚自愧弗如。

宋亓良又将手伸向梁稚。

梁稚犹疑了一瞬,递过手去。她谅他大庭广众的,并不敢逾距。

果真,宋亓良只与她虚虚一握,便收回了手,看着她,笑说:“我听说令尊遇到些麻烦,九小姐有我的电话,怎么不来向我求助?鄙人不才,但要想救一个人,还是不难。”

梁稚顿觉自己像饮了一碗跌入苍蝇的陈油一样恶心。

梁家做洋酒进出口生意,是宋亓良赌场的供应商之一。宋亓良海上赌场开业剪彩,梁廷昭受邀观礼,带了梁稚前去。宋亓良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她。宋亓良是频繁见诸媒体的人,见了真章,普通人自然会心生好奇。哪知梁稚深入接触才知,宋亓良这人好色,是圈里公开的秘密。

楼问津怎会听不出宋亓良这话是在与他叫板,他神色平静地说:“是我夫人的家事,自然不便劳烦他人。”

宋亓良哈哈大笑。他这人只是好色,但并不乐意惹麻烦,见楼问津不似善茬,也就收了心思。

楼问津指一指里头,“宋先生大驾光临,是我和太太的荣幸,还请就座吃顿便饭。”

“饭不吃了,只劳烦楼总知会酒店,腾一间套房给我。我来庇城住不惯别家,还请楼总行个方便。”

“宋先生客气。”楼问津说着,抬头看了看,看见站在吧台处的宝星,招一招手。

宝星立马跑了过来。

楼问津吩咐:“去找客房经理,腾一间套房给宋先生。”

宝星笑着看向宋亓良,“宋先生可需要指定是哪一间?”他对这“南洋小赌王”也很好奇,但跟着楼问津当差久了,早就跟他学得一式一样的宠辱不惊。

“楼总的新房是哪一间?”宋亓良半开玩笑。

楼问津神色不变。

宋亓良哈哈一笑,“你只用跟客房经理说我要住店,他自然知道是哪一间。”

宝星点点头,“宋先生稍坐,我这就去。”

一转头,看见桌子旁边还呆站着一个丁宝菱,立马伸手将她衣袖一牵,“还不回学校?”

宝菱忙对楼问津和梁稚说道:“梁小姐,楼先生,我先走了。”

梁稚点点头,“酒店栗子蛋糕不错,宝星你叫人打包一份,让宝菱带去学校。”

宝星笑说好。

宋亓良也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女学生,随意地瞥去一眼,顿了顿,又细看了看。

那女学生已被她大哥牵在手里,转身往外头走去了,马尾辫似在空中划了道看不见的涟漪。

宋太太冷眼看着宋亓良,鼻腔里轻嗤了一声。

没多久,宝星过来禀报,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请宋亓良移步休息。

宋亓良笑说:“九小姐下回去吉隆坡,我做东。”

梁稚脸上只挂着极为客气的笑意:“谢谢宋先生如此客气。”

宋亓良和宋太转身走了,周宣笑着跟梁稚说了声“恭喜”,这才跟上前去。

用过午餐,宾客大都散了,梁稚回房间休息。

她脱了礼服裙,正由兰姨帮着拆解头发,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楼问津进来了,便立即将头转了回去。

兰姨料想两人有话要说,“我就在走廊那头的房间,阿九你跟姑爷有什么吩咐,叫人喊我一声。”说罢带上房门走出去。

过午白烈阳光倾洒一地,黑白棋盘格的地砖上摇曳一丛蒲葵的影子,室内静悄悄的。

梁稚侧低头,自己拆着发上剩余的几枚黑色一字夹。

镜中人影一晃,她余光瞥一眼,楼问津背靠梳妆台,一手轻撑在台面上,低头打量她。

她缓慢拆下夹子,一枚一枚归拢在一起,不看他,也不说话。

楼问津出声了:“你真有过找宋亓良帮忙的打算?”

梁稚没想到他会问这,不知道他用意何为,但这段时间与楼问津相处,她从来是防御姿态:“怎么,你觉得他没本事帮我?”

楼问津低着头,一双眼睛匿于玻璃镜片之后,不知情绪,“我要做的事,其他人帮不了你。”语气轻描淡写,反倒叫人无从质疑。

意思是,只有他本人能帮她。

“你很得意是不是?”梁稚将一枚发夹轻掼在台面上,“看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不得不向你这个始作俑者低头。”

楼问津顿了顿,“你以为我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警告我安分守己别存异心?楼总你大可放心,宋亓良没有夺人妻室的癖好。”她转过头,盯住楼问津,“况且,我要报复你,也绝对不会假以他手。”

她目光锐利,像是盯牢了猎物一般。

“那我拭目以待了,梁小姐。”

梁稚清楚自己只是虚张声势,目前自己自保都难,何谈报复。

楼问津那副气定神闲让她又恼又怒:“能不能出去?你打扰我午休了。”

楼问津轻笑了一声,但他并没有说什么,真就起身走了。

/

晚宴仍有二十来位宾客,结束以后似意犹未尽。

这里头既有公司的大客户,又有专司进出口业务的政府官员,自然开罪不得。

梁稚却不愿再陪同,她劳累一天,困顿之极,只想先行回家休息。

难得楼问津也并不勉强,同宾客解释几句,说先将夫人送到门口,叫他们移步酒店的酒廊,他稍后便到。

梁稚走到酒店门口,一部车子正候在那儿。

她说:“不用车,我散步回去。”东家酒店离红毛路的梁宅咫尺之距,步行片刻便到。

楼问津却吩咐司机:“送太太去科林顿道。”

梁稚拧眉看向楼问津。

楼问津语气平淡不过:“梁家现在人多口杂,你去我那里更清净些。”

他拉开了后座车门,掌住,等她上车,姿态不容置喙。

梁稚才不信他有这样的好心,分明是为了让她去他的宅子,而故意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弯腰上了车,反手便去拉车门,“嗙”的一声,摔得车门都晃了一晃。

楼问津后退半步,脸上表情极为平静,张嘴最后说了句什么,隔窗看去,那口型隐约是“早些休息”。

……还真拿自己当体贴入微的丈夫了。

梁稚别过目光,抱住手臂,让司机开车。

此地离科林顿大道不过两英里,一转眼便到。

车开进院子里,那大门是敞开的,意式的住宅,却也学梁宅贴了一副大红对联,下了车,梁稚走近细看,对联内容是:

月圆人共圆,看双影今宵,清光并照

客满樽俱满,羡齐眉此日,秋色平分

[*注1]

扎奇娅瞧见梁稚进门,有几分惊讶,但立即迎了上来,拿蹩脚中文笑吟吟地道了句:“新婚快乐。”

梁稚兴致不高,应了一声。

扎奇娅又问:“太太饿不饿,需不需要吃点夜宵。”

梁稚说自己累了,想现在去休息。她提步往客卧走去,却被扎奇娅拦住,说她现在已经是宅邸的主人了,怎好继续睡客卧,让楼问津知道,她们肯定要挨批评。

她说:“太太你稍坐一坐,我去二楼将主卧再收拾一下。”

梁稚在客厅里歇了片刻,扎奇娅下楼来,说主卧已经收拾好了。

扎奇娅领她上楼,介绍主卧各类物品陈列之处,最后叫她早些休息,有事随时吩咐,便下楼了。

主卧是个面积极为宽敞的套间,容纳了阅读角、衣帽间和浴室,还有一个拓展而出的户外阳台。房间家具一应是乳白和原木色,点缀以盆栽的柠檬树和散尾葵。

靠南的窗户嵌着一扇拱形玻璃窗,半开着,外头是庇城墨蓝净澈的天光。

梁稚粗略环视一圈,穿过衣帽间,走进浴室。

衣帽间的换衣凳上放着一套白色真丝吊带睡衣,浴室墙上铜环挂着毛巾与浴袍,托盘里装着她平日最喜欢的某香氛品牌的香波和沐浴乳。这些东西,显然是楼问津提前叫人准备好的——果真是绸缪良久,请君入瓮。

浴室同样有一扇拱形圆窗,靠窗摆放一只白色猫脚浴缸,与她在梁宅的几乎一样。

梁稚将浴缸进水龙头打开,再去卸妆洗漱。洗过头发,包上一顶浴帽,将自己浸入浴缸中。

她闭上眼,忽将整张脸都埋进水中。闭气至氧气耗尽,肺叶发疼,这才抬起头来,大口喘气。

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衣,去床上躺了下来。

今日精疲力尽,几乎阖眼便要睡着,不似过去这一阵,几乎总要失眠到半夜。

将要睡着前一刻,她抬手揿灭了台灯,翻个身,任由自己沉入黑夜。

外头仿佛起了风。

梁稚听见窸窣声响,和沉闷风声,骤然惊醒——热带地区时有暴雨,窗户忘关,要是雨飘进来,怕要淋湿地毯。

她坐起身,预备起床去关窗,却在这一刹那悚然惊觉,床边有人。

黑暗中呼吸沉缓,夹杂些许酒精气味,和几不可辨的烟草味。

是楼问津。

梁稚稍松一口气,但下一瞬,却隐约分辨楼问津似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紧跟着伸臂而来。

“……你做什么!”梁稚几乎失声。

楼问津动作一顿,方继续前伸,揿亮了她身侧床边柜面上的台灯。

久居黑暗,柔和灯光亦觉得刺眼,梁稚下意识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却见楼问津正看着她,几分审视的目光。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楼问津平声问。

梁稚不说话。她自然不敢说话。

——也是,楼问津从未说过,两人要做表面夫妻。

灯火昏黄,照得一切都有种界限难辨的朦胧,楼问津看她的目光却如雪意锐利,毫无温度。

他从前不戴眼镜,是父亲说,人太年轻,出去谈事怕镇不住场,戴副眼镜更似商界精英,叫人不敢看低。梁稚讨厌他戴眼镜,从前她就看不透他,有玻璃镜片相隔,更觉他目光有种非人的淡漠。

梁稚比谁都知晓自己的性格,极为要强,输也不能有失风度。

既然将“卖身救父”视作义举,又何须扭捏。

她嘴唇紧紧绷作一线,再抬眼目光已有决然之意。她缓缓抬手,按住睡裙的肩带。

一时之间,房间里静得吓人,只闻窗外呼呼的风声,和纱帘拍在玻璃窗上的噼啪声。

楼问津看着她,一动不动,那目光里旁观、审视……各种用意,仿佛兼而有之。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她皮肤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手指也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

即便如此,她动作毫无迟滞与犹豫。肩带自肩头滑落,失去支撑,整条白色真丝睡裙,也便这样委顿下去,堆笼在腰间。

楼问津目光微敛,手掌搭在自己膝头,仍是一动不动。

灯光为她莹润如玉的皮肤,又布了一层浓稠釉色,微卷的一头长发垂落,黑与白分野明晰,她仿佛一帧泛黄羊皮纸上的人体素描像,无价的大师手笔。

梁稚睫毛轻颤地抬眼,看了看楼问津。

他仍旧静定如一樽塑像。

梁稚手垂落下去,悄悄攥紧了薄毯的一角,头却微微扬了起来,不惧不退地迎向楼问津的视线,目光因其自我献祭的用意,而不免多了几分不自知的凛然与挑衅。

“啪”一声,似乎是纱帘带得边桌上的杂志摔到了地上。

片刻,一切又归于静默。

梁稚肩膀也跟着颤了颤,随即微微咬紧了牙关。

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无可能继续主动迎合。

可楼问津依然没有任何行动,甚至,他的呼吸听来都如此平静,没有一刻频率错拍。

在他仿佛冷静不过的目光里,梁稚只觉自己的自尊是一樽泥塑木雕,装点门面的金箔,被毫不留情地片片剥除。

热血涌上面颊,方才一鼓作气的勇气消退得一干二净,只剩滔天屈辱——

她本以为今日曲意逢迎是屈辱,但为什么,他一根手指也不动她,却显得更加屈辱。

她恨不得杀了他。

现在就杀了他。

楼问津终于出声了,声音低哑,仿佛带着几分自嘲:“梁廷昭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为他牺牲。”

喉间早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当当,自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梁稚只能睁大了眼睛,狠狠盯住他。

而下一刻,楼问津垂敛目光,忽然拿起了自己手边的西服外套,往她身上一丢,“收拾一下,去码头送你父亲。”

梁稚一愣,“……什么?”

楼问津已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到一楼楼梯处,扎奇娅迎了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他仿佛没有听到,大步朝大门走去。

海上来的大风,撼得庭院里的印度素馨剧烈招摆。

楼问津在门口立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香烟,低头滑亮打火机,手掌一拢,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手指微颤,难免还是泄露几分仓皇与狼狈。

/

梁稚下楼时,车已停在门口,副驾坐着宝星,后座坐着楼问津。

她拉开车门,弓腰上车。

无人说话,司机自行发动车子,穿过了科林顿大道,朝东北方向驶去。

梁稚心绪激动,已无心反刍方才暗室里发生的一切。她总疑心楼问津是不是真是说了“去码头”,但不敢多问,生怕一字说错,楼问津便反口食言,使她败于垂成。

回神时,车已开到了滨海的葛尼大道,车窗外海浪翻滚,涛声阵阵。

车行无声,静夜里似一只海鸟掠过水面,自葛尼大道转弯,又驶入丹绒武雅。

梁稚已能分辨,车是往码头去的。

车于前方路口右拐,离码头越来越近。梁稚身体前倾,手掌掌住了前方座椅靠背,下意识想瞧得更清楚些。

楼问津这时候突然出声:“认得前方那栋建筑吗?”

梁稚透过前窗玻璃看去。

“大伯公庙。”

庇城华人无人不知。

乾隆十年,广东大埔人张理与丘兆进,偕同福建永定人马福春乘船南渡,于此地登岸。三人结为金兰,亲同骨肉。时海岛尚未开辟,三人筚路蓝缕,共创基业。一日,张忽于大石旁“坐化”,丘、马葬之。及丘、马殁,同籍居民复葬二公于张公墓旁。后世慕三公之义,以神祀三公,统尊之为大伯公。

梁稚话音落下之后,车厢里复归寂静,楼问津并不再说什么,仿佛不过随口一问。

梁稚自然觉得奇怪,转头看他一眼,他表情那样淡漠,什么也看不出。

眨眼之间,码头已至。

深夜灯火稀疏,近岸泊着一艘小型游艇,船头站立一人,半个身体都要探出护栏。

即便隔得这么远,梁稚也从身形一眼看出,那就是已有月余未见的父亲梁廷昭。

梁稚情绪激动,车子距离码头几十米处停下,尚未停稳,便等不及伸手去拉车门。

哪知还没够上车门把手,手腕已被楼问津一把攥住。

“就在这送。”楼问津声音少见的如此冷硬。

梁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一眼,“你让我下去!”

楼问津神色沉冷,手上却更加用力,将她攥得更紧。

腕骨发疼,毫无挣脱的胜算,梁稚换了只手,打算再试,楼问津干脆把她往后一拽,手臂横抱,直接将她桎梏在怀。

梁稚本能挣扎,可力量悬殊,撼动不了分毫。

这时,楼问津冷声吩咐副座宝星:“通知开船。”

宝星点点头,落下车窗,向着游艇处喊了一声,“可以发船了!”

梁稚一听,挣扎更甚,“楼问津!你让我下去!”

船工解了锚,丢入黑沉水中。

“你放开我!!”梁稚双手徒然乱挥,却怎么也够不着车门把手。

马达声嗡嗡响起,船尾烟囱喷出一股黑烟,咸潮海水中柴油气息扑面而来。

眼见此景,梁稚又急又怒,低头,一口咬在楼问津手臂上。

连日所受愤懑与委屈皆在此刻引爆,她咬得又狠又重,不遗余力。

口腔里瞬间便充斥一股铁锈腥味。

可楼问津仍然纹丝不动,甚至都不曾闷哼一声。

这般持续十来秒,梁稚牙关一松,陡然间力气尽失。

她不是没有见证过楼问津为人之狠绝,他下定决心的事,几无更改可能。

“楼问津……我求求你……”她放软态度,已有呜咽声,“你放我下去,我就只跟我爸说一句话,只说一句……”

梁廷昭在船头拼命挥手,似在高喊什么,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又有风声与马达,什么也听不清。

“我求求你……只要你放我下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楼问津没有丝毫动摇。

分明近在咫尺,却连当面道别的机会也吝于给予。

游艇启航,海浪飞溅。

一直立在船头的梁廷昭,也被一位船工拖回船舱,再也不见身影。

梁稚手臂颓然落下,眼泪随之滚落,“……为什么?我爸待你不薄,短短六年就让你当上高层管理。当年引狼入室,我们自认倒霉;你想要梁家家产,我们也可以双手奉上,可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我真要赶尽杀绝,你父亲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楼问津手指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望住她泪水朦胧的眼睛。

他冰冷的眼神,叫她觉得,他正在细细品尝她的痛苦。

艇以三十节时速离岸,留下一串浪花尾迹。

梁稚拼命睁大眼睛,却只能看着那船渐行渐远。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恨我到这种地步……”梁稚哽咽。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问出口,因为太过软弱。

楼问津并不回答,只将薄唇紧抿。

“……我恨你。”梁稚咬牙。

楼问津手指沾上了她的眼泪,眼底只有冰封不动的平静:“无所谓。”

*注:前人对联,贺张之鼐夫妇双寿

-

199个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〇九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